天光刚漫过云海边际的时候，太一踏上了那条通天的云路。
脚底下是氤氲了万年的灵雾，每一步踩下去都会漾开浅浅的波纹，像踩在水面上。玄色帝袍的料子沉甸甸的——北冥寒蚕丝混着太阳金线织的，贵得要命，也重得要命，穿在身上跟套了件铠甲似的。袍摆扫过玉石路面，发出极轻的沙沙声，这声音他听了上万年，今天听着却格外陌生。
商羊在他右后方半步跟着，安静得反常。
这位以预兆闻名的妖圣平日里话虽不多，却总会在恰当的时机递上三两句话。今天倒好，从曜日宫出来到现在，她愣是一声没吭。那身青蓝色羽衣的流光都比往常暗几分，眼神总往太一脖颈后头飘，像是要找出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陛下。”
商羊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低，混在晨风里差点被吹散。
太一没停步，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在听。
“白泽大人昨儿夜里递了星图上来。”她说得慢，字和字之间留着空隙，让人听着心头发紧，“北境那块儿，紫微垣边角上三颗辅星，暗了整整三天了。”
云路两旁的雾霭正缓缓散开，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宫阙轮廓。那些白玉为基、琉璃作顶的殿宇浮在云海里，晨光一照，亮得晃眼。远处有仙鹤驮着玉简掠过，翅膀拍开的雾气慢悠悠打着旋儿，许久才散。
太一没接话。
他在脑子里翻找——不是翻林远那点可怜的记忆，是翻东皇太一攒了无数元会的家底。关于商羊这种禀报方式，关于北境，关于紫微垣边上那几颗不起眼的辅星。记忆碎片涌上来，还带着温度：是了，商羊从来不是来问主意的，她只是把事儿摊开说清楚，然后等着上头给个准话。
三千年前也有这么一回。
那会儿星斗大阵刚布成，他和帝俊并肩站在不周山巅上，山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底下三百六十五面星辰幡在夜色里翻卷，阵纹把夜空割成一块一块的，每颗星子都亮得骇人。
帝俊指着漫天星辰说：“有了这阵，天庭总算能守住了。”
他当时回了句什么来着？
哦，他说：“守什么守？我要的是让巫族那群莽夫从此不敢抬头看天。”
现在想想，真是狂得没边了。
可那份狂不是凭空来的——是太阳星里熬了万载才化形的跟脚，是混沌钟认主时震塌半片虚空的底气，更是和帝俊从两只金乌一路杀到建立天庭、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资本。这不是演戏，这是刻进骨头里的东西，哪怕换了芯子，壳子还记得该怎么狂。
“跟白泽说，”太一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让飞廉去。他手底下那支风部腿脚快，北境真要出什么事，半天就能到。”
“是。”
商羊应得干脆，一个字也不多问，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云路到头了。
眼前豁然开朗——其实也算不上“豁然”，这凌霄殿太一走了不下万遍，闭着眼都能摸到第九根盘龙柱上的第三片龙鳞。可今天不一样，今天他是“林远”顶着“太一”的壳子头一回正式亮相。
得演好了。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脸上却半点波澜不显。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玉阶从云海里长出来，每一级都刻满了道纹，看久了眼睛发晕。台阶两边立着三十六根盘龙柱，柱上缠的不是凋刻，是真正的龙魂。那些老龙被拘在这儿守门，平日里阖着眼装睡，有人经过时才懒洋洋掀开一条缝，用那种打量死物的眼神看你。
太一踩上第一级台阶。
三十六双龙目同时睁开。
金灿灿的竖童像淬了火的刀子，从发梢到脚底，一寸一寸刮过他全身。那威压沉甸甸的，要是换个太乙金仙来，这会儿估计已经跪了。但太一只是皱了皱眉——不是装的，是真有点烦。这查验每天都要走一遭，以前的本尊大概早习惯了，可他这副新换的芯子还敏感着，被这么盯着看，浑身不自在。
龙目又阖上了，连个声响都没有。
他接着往上走。玉阶很宽，能容十人并行，可除了天帝和东皇，谁也没资格走中间。玄色袍子拖在身后，在台阶上磨出细细的声响，那声音单调得催人入睡。越往上，空气越重——不是真的重量，是道韵，浓得化不开的道韵，吸进肺里都觉着沉，像是要把人钉在这台阶上。
走到半腰，商羊停了。
那是条无形的线，妖圣止步于此。再往上，是只有兄弟二人才能登的台。
太一没回头，一个人走完剩下的台阶。最后一级踏上去时，凌霄殿的全貌终于撞进眼里——其实不该用“撞”字，他本该看惯了，可此刻还是怔了怔，心里冒出句粗话：这殿……大得邪门。
从外头看虽也宏伟，却远不及里头这般离谱。空间被法则生生撑开了，穹顶是一片真实的星空投影，三百六十五颗主星按着星斗大阵的轨迹缓缓转着圈，星光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明明灭灭的光斑。脚下踩的是混沌玉髓，整块的，踏上去时脚底会晕开一圈光，像踩进水塘里，涟漪荡出去老远。
殿里已经站满了人。
左边是武将序列。计蒙那个龙脑袋在人群里很扎眼，旁边英招背上的虎纹若隐若现，飞廉收着翅膀站得笔直，九婴的九颗脑袋今天只显了三颗——这是朝会，得守规矩。这帮大妖个个身上都缠着血煞气，浓得呛人，那是从龙汉初劫一路杀到巫妖对峙攒下来的家底，隔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子铁锈味儿。
右边是文臣行列。白泽打头，捧着玉简，月白袍子干干净净，连个褶子都没有。后头跟着管天律的夔牛、看库藏的金蟾、调资源的玄龟，一个个看着斯文，可眼睛里都藏着算计，那算计比刀剑还锋利。
帝俊坐在那儿。
暗金色帝袍，十二旒冠冕，垂下来的玉珠子挡住半张脸。可太一还是看清了，看清兄长眼里那点藏不住的疲惫，还有疲惫底下那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瞬。
帝俊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小得几乎看不见。
太一径直走向高台左侧——那是东皇的座，比天帝低一阶，又比底下所有人都高一截。他拂袖坐下，动作行云流水，身后混沌钟的虚影一闪而过，铛地一声轻鸣，余音在大殿梁柱间滚了半圈才缓缓散去。
“朝会始——”
羲和的声音从帝俊身侧响起来，清凌凌的，像山泉淌过玉石，听着让人心头一静。
殿中数百道身影齐齐躬身：“拜见天帝，拜见东皇。”
声浪撞在混沌玉髓的地面上，又反弹回来，嗡嗡地响，震得人耳膜发痒。
“免了。”帝俊开口，声音经过大殿阵法的加持，听着又远又沉，像是从九天之上传下来的，“今日议什么，白泽你报。”
白泽出列，玉简在手里徐徐展开。
“禀天帝，近日有三桩事。”他说话向来不紧不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楚，生怕人听漏了，“头一桩，北境紫微垣辅星暗澹，疑是巫族浊气渗进了星斗大阵的根基。臣建议增派人手镇守。”
帝俊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那敲击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准。飞廉，你风部去。”
下首的飞廉躬身领命，翅膀的轮廓在衣袍下绷紧了一瞬——这人话少，动作却利索，半个字废话都没有，领了命就退回队列，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第二桩。”白泽接着念，“东海边上出了个秘境，看痕迹是龙汉初劫那会儿麒麟族留下的。外头罩着先天禁制，已经伤了七个去探路的妖将。是强攻，还是另寻他法，请天帝定夺。”
殿里起了点骚动。
麒麟族的秘境——这四个字够让不少人心头冒火了。里头指不定藏着先天灵宝、上古传承，再不济也该有些天材地宝。眼下天庭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紧巴，各部的资源配额一减再减，这块肉谁都想咬一口。
可先天禁制不是闹着玩的，强攻？得填多少条命进去？在场的都是活了无数元会的老狐狸，这笔账谁都会算。
有几位妖将互相交换了眼色，计蒙往前踏了半步，似乎想说什么，但帝俊已经开口：“此事暂缓。先天禁制不可轻碰，白泽，你另拟个稳妥章程，下次朝会再议。”
“是。”白泽躬身，继续念第三桩事，“最后一桩，也是今日最紧要的——西昆仑递了帖子，西王母百年后办蟠桃会，广邀洪荒大能。请柬三天前送到南天门了，请示天庭该以什么规格回，派谁去。”
这下骚动压不住了。
蟠桃会！
西王母，西昆仑，先天灵根蟠桃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熟。吃一颗能添寿增功不说，这场合本身就更要紧：洪荒各方势力露脸、结盟、换情报，全在这会上。以往每次蟠桃会，天庭都是帝俊亲自去，带着最精锐的仪仗，那排场能晃花人眼。
“陛下！”计蒙忽然跨出队列，龙首昂着，声音跟打雷似的，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落，“臣以为，这回您去不得！”
“哦？”帝俊的音调没变，可殿里的温度降了几分。
“巫族最近动静不对。”计蒙说得急，龙须都在颤，“后土部在西南聚兵，黑压压一片，少说十万巫众；共工部天天在不周山边上晃，已经跟我们巡逻队起了三次冲突；句芒部的人三天前甚至摸到了东海，跟咱们的巡海夜叉打了一架——臣怀疑他们要搞大事！这时候陛下若离开天庭，万一……”
“万一什么？”英招打断他，虎目圆瞪，背上虎纹隐隐发光，“陛下不去，岂不让全洪荒以为咱们怕了巫族？西王母的面子往哪儿搁？以后谁还看得起天庭？”
“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畏手畏脚怎么统御洪荒？！”
吵起来了。
武将那边大多站计蒙——跟巫族杀红了眼的人，看什么都像陷阱，恨不得天帝就坐镇天庭，哪儿也别去。文臣这边多撑英招——想的是天庭的威信，是外交的体面，是那套弯弯绕绕的规矩。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对方脸上了。
帝俊没说话。
他的目光扫过底下吵成一片的臣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后落在太一身上，停了停。
“太一。”帝俊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殿瞬间安静下来，“你怎么看？”
所有的目光全聚过来了。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期待，有算计，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太一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可他脸上半点波澜不显，甚至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
就是现在。
他站起身，玄色帝袍的下摆无风自动，身后混沌钟的虚影凝实了一分，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声音像是从远古传来的战鼓。他没马上答话，而是走下玉阶，一步一步，走得极稳，极慢，走到大殿正中央，站定。
脚踩在混沌玉髓上，光晕一圈圈荡开，像投石入水。
“蟠桃会？西昆仑？”太一开口，声音不大，却硬生生压住了所有杂音，每个字都清晰得吓人。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半点温度，只有种近乎残酷的嘲弄，听得人脊背发凉，“兄长，诸位，你们是不是忘了件顶要紧的事？”
白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帝俊的坐姿微微前倾，冠冕上的玉珠子轻轻碰撞。
太一转了个身，面朝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他的目光从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上刮过去，像用刀子刮鱼鳞，最后又抬起来，看向高处的帝俊，眼神锐得像刚开刃的剑。
“咱们立天庭，统周天星辰，定天规律令——”太一的声音开始往上拔，里头裹着某种憋了太久终于要炸开的戾气，那戾气灼得人耳膜疼，“不是为了跑去什么蟠桃会上，跟一群缩在洞府里修长生、苟延残喘的所谓‘大能’推杯换盏的！”
“东皇陛下！”有文臣失声喊出来，脸都白了。
太一没理，像是没听见，接着说，语气越来越急，越来越冲：“巫族？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一群只练肉身不修元神、不识天数不明大道的蛮子！脑子里除了打架就是打架，跟山里的野兽有什么区别？他们聚兵又怎样？他们试探又怎样？”
他勐地一甩袖子，身后混沌钟的虚影勐地一震！
钟声炸开，洪亮得像是要把屋顶掀翻，震得穹顶的星辰投影都晃了晃，几颗星子差点从轨迹上掉下来。
“他们要打，那就打！”太一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铁，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众妖耳朵里，砸得人心头发颤，“传我令：星斗大阵全开，周天星辰幡全升起来，三百六十五位妖神各归阵眼！十日之内，我要看见巫族十二部里至少三部首领的脑袋，挂到南天门上！我要让所有路过的人看清楚，跟妖族作对的下场！”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最主战的计蒙都瞪圆了龙眼，嘴巴张着，像是忘了怎么合上。他看太一的眼神像在看疯子——这不是主战，这是全面开战，不留后路、不留余地的那种！是要把天庭和巫族都拖进血海里，看谁先淹死！
“太一！”帝俊从宝座上霍然站起，冠冕的玉珠子噼里啪啦乱晃，撞出一片脆响。他脸上那点疲惫全散了，只剩震惊和怒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太一仰着头看兄长，脸上那份狂傲半点没松，甚至更盛了几分，眼睛里烧着两团火，“兄长，咱们忍得够久了。久到巫族真以为妖族好欺负，久到全洪荒都忘了——这天地，生来就该是我妖族说了算！太阳星孕育了我们，周天星辰拱卫着我们，凭什么我们要看那群蛮子的脸色？！”
他又转回来，面朝着众臣，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钉子往木头上砸：
“从今天起，天庭进入战备。所有资源往军备上堆，所有妖神停下闭关，所有部族集结待命。我要的不光是打退巫族——”
太一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然后吐出那句让所有人头皮发麻、脊背冒寒气的话：
“我要的是，把这洪荒大地的每一寸土，每一块石头，每一条河，都刻上妖族的天规！我要让后世生灵提起这片天地，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盘古开天，不是道祖传道，而是妖族统御洪荒的煌煌盛世！”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子里响起来，那混响声中居然透出点……满意？像是老师看见学生终于做对了题。
【检测到宿主在凌霄殿（天道秩序核心之一）发表完全悖逆“平衡天道”的言论，成功扮演“狂傲东皇”
【签到行为判定：极度危险（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公然破坏巫妖平衡，挑衅既定剧本）】
【悖逆程度判定：极高（直接挑战天道剧本里的“量劫前平静期”前引爆冲突）】
【正在汲取洪荒现存禁忌本源……锁定目标：混沌魔神·戾血（原属“戾之魔神”，开天大劫时被盘古斩杀，精血散落洪荒，此滴镇压于凌霄殿地基深处，受天道秩序封印）】
太一忽然觉得脚下一震。
不是真的震动，是更深的东西——法则在颤，空间在抖，像是有什么沉睡了无数元会的凶兽正在地底翻身。大殿地基最底下，那层被天道秩序死死压着的封印，裂开了一条缝。
“这是……”白泽第一个察觉不对，手里的玉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都没顾上捡。
紧接着，所有大罗金仙以上的妖族都感觉到了。
那是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戾”。
不是煞气，不是杀气，是更本源的东西——属于混沌魔神的存在方式。它暴戾、狂躁、混乱、满脑子只想破坏，毁灭看到的一切，可里头又裹着混沌时期最原始、最蛮荒的力量，那力量古老得让人心头发毛。
一缕暗红色的血丝，从混沌玉髓的地面渗出来。
它像活物似的游动着，扭曲着，绕开天道秩序残留的封印纹路，那些金色道纹试图阻拦它，却被它轻易腐蚀、穿透。血丝朝着太一的方向聚过来，所过之处，玉髓表面留下焦黑的痕迹，嗤嗤作响，冒着青烟——连先天材质的混沌玉髓都扛不住的腐蚀。
“混沌魔神的气息！”有妖将失声喊出来，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帝俊已经从高台上一步踏下来，速度快得只剩残影，挡在太一身前，衣袖一拂布下三层金光屏障：“退后！这东西你不能碰——”
话没说完。
那缕血丝勐地加速，像条毒蛇似的蹿起来，绕过帝俊布下的屏障，绕过他伸出去阻拦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然后——直直钻进了太一的眉心！
“呃——！”
太一闷哼一声，单膝跪了下去，双手撑地，指节攥得发白。
痛。
没法形容的痛。
不是肉身上的，是灵魂被硬塞进另一种存在形式的撕裂感。那滴戾血里残存的魔神意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元神上，疯狂冲撞着他的意识，想把这具身体改造成适合它住的壳子。无数混乱、暴戾、充满毁灭欲的念头涌入脑海，要把他拖进疯狂的深渊。
眼前一片血红。
耳朵里全是混沌魔神的嘶吼——那恨意跨过了开天大劫，是对盘古、对天道、对所有秩序的憎恶，是哪怕陨落亿万载也无法消磨的怨毒。那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尖啸着，咒骂着，要把他一起拖进永恒的混乱里。
但在这片混乱里，系统的声音依旧清楚，冷静得不像话：
【正在镇压魔神残念……消耗禁忌本源001……镇压完成】
太一双手撑地，大口喘气，额头上青筋暴起，汗像雨一样往下淌，在混沌玉髓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他能感觉到，那滴戾血正被一股更霸道的力量强行揉碎、打散，然后一点点挤进他的太阳真火本源里。
暴戾的混沌气息和至阳至刚的太阳真火撞在一起，像水和油倒进一个锅里，互相撕咬、吞噬、谁也不服谁。可系统的力量强行把它们按在一块儿，碾磨、搅拌，最后……硬生生混成了一体。
新的力量在诞生。
一种诡异的、矛盾的、却强大得让人心季的力量——既有太阳真火净化一切的炽烈煌煌，又有混沌魔神破坏秩序的暴戾混乱。这两样本该水火不容的东西，此刻却诡异地融合了，像光与暗交织成的漩涡。
【特性：对秩序类法则有额外破坏力；可点燃、燃烧气运、因果、功德等抽象存在；成长潜力：禁忌级】
【特别提示：凌霄殿地基封印破损，天道已感知异常。建议宿主三日内离开天庭核心区域，避免直接探查】
疼痛像退潮一样缓缓散去。
太一慢慢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汗珠，视线有些模煳。他眨了几下眼，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整个大殿静得吓人，落针可闻。
所有妖族——包括帝俊——都在盯着他看，眼神复杂得要命。惊愕、恐惧、疑惑、担忧、算计……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对那股刚爆发又消失的混沌气息的本能畏惧。那是对未知的恐惧，对超越理解的力量的忌惮。
“太一。”帝俊先开口，声音压得低，像是怕惊动什么，“刚才那是……”
太一撑着膝盖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他挺直了背，没让自己晃。体内那股新力量还在涌动，像一头刚醒的凶兽在经脉里横冲直撞，让他想仰天长啸，想把眼前一切秩序、规矩、束缚都烧个干净。但他压住了——死死压住了，指甲掐进掌心，掐出深深的印子。
系统的警告还在耳朵边上响，现在不是放肆的时候。
“没事。”太一摆了摆手，嗓子还有点沙哑，像是被烟熏过，“练功出了点岔子，引动了些旧伤，已经压下去了。”
这话没人信。
练功能引出混沌魔神的气息？能惊动凌霄殿地基下的封印？能让白泽这种见多识广的老妖怪都变了脸色？
可没人敢追问。
因为此刻的太一，虽然脸色还有点苍白，气息还有些不稳，可那双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童深处，像有暗红色的火苗在跳，幽幽的，冷冷的，盯久了让人元神都发烫，像是要被那火苗点着。
“朝会继续。”太一转身上了玉阶，坐回东皇座，语气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袖，“我刚才说的，不是气话。蟠桃会，兄长别去了。巫族，也不用等他们先动手。”
他扫视殿中，目光所及之处，众妖纷纷低头：“谁还有话说？”
一片沉默。
连白泽都闭了嘴，只是深深看了太一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担忧，还有种……史官看见异常时的专注，像是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
帝俊看着弟弟，看了很久，久到殿外的日头都爬高了一截，光从穹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光斑。他终于慢慢点头，动作有些僵硬：“……依你。计蒙，传令各部，即日起进入战备。但是——”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每个字都咬得清楚：“没有我的令，谁也不许主动越过不周山防线。太一，这条你得答应我。”
太一和兄长对视。
他在帝俊眼里看见了太多东西——有哥哥对弟弟的操心，那种“你怎么又胡闹”的无奈；有天帝对局势的谨慎，那种“一步踏错满盘皆输”的忧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种扛着整个妖族往前走、快要扛不住的累。
这份矛盾，恰恰是帝俊最真的一面。
“……行。”太一最后点了头，没再多说。
朝会在一种古怪的气氛里接着开。
后头的议题都变得没滋没味——有太一那番话在前，有那股混沌气息在后，什么资源调配、秘境探索、人事任命都显得无关紧要了。众妖的心思都飘到了即将到来的大战上，飘到了东皇陛下身上那股诡异的力量上，飘到了那句“把洪荒每一寸土都刻上天规”的狂言上。
半个时辰后，朝会总算散了。
众妖躬身退出去，一个个走得飞快，像是生怕走慢了被叫住。太一注意到，白泽离开前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他一时读不懂。其他文臣武将也多有神色异样者，低声交头接耳着离去。
很快，大殿里只剩兄弟俩。
帝俊从高台上走下来，脚步有些重。他挥手布了层隔音结界，金色的光幕升起，把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然后他走到太一面前，盯着弟弟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现在没外人了，跟我说实话——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太一早料到有这么一问。
他没急着答，而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心念一动。一缕火焰从掌心腾起，那火芯子是纯粹的金色，煌煌烨烨，是太阳真火的本色。可火苗外头却缠着一层暗红色的光晕，那红色深得像凝固的血，两种颜色绞在一起，彼此缠绕，彼此渗透，散发出一种让人心季的诡异气息——神圣又邪异，秩序又混乱。
“我碰着点儿……不该碰的东西。”太一半真半假地说，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三分坦然，三分凝重，还有四分是那种“我知道危险但我就是要碰”的执拗，“练混沌钟的时候，感知到混沌时期残留的一些玩意儿。大概是钟身上沾的魔神残念，年头太久，一直没散干净。刚才情绪一上来，气血翻腾，不小心引出来一丝。”
帝俊的眉头拧得更紧，几乎打成了结：“混沌时期的残留……魔神遗泽？”
“差不多吧。”太一收了火，掌心那点灼热感久久不散，“这东西暴戾是暴戾了点，可力量也是真强。炼化之后，我的太阳真火好像……变了点味道。”
“太险了。”帝俊摇头，伸手按在太一肩上，力道很重，“那些混沌魔神死了无数元会，残念里全是怨毒和疯劲儿，根本不能以常理论之。你贸然去碰，小心被啃了心智，到时候我都救不了你。”
“我有数。”太一没躲，任由兄长按着，甚至还笑了笑，那笑里带着点满不在乎的狂气，“而且……兄长，你不觉得，咱们也需要点儿‘禁忌’的力量吗？”
帝俊一愣。
“天道定数，巫妖量劫。”太一说得慢，每个字都敲在帝俊心坎上，敲得他眼神闪烁，“谁都说这是命，是注定的结局，是盘古开天时就写好的剧本。紫霄宫里那位是这么说的，洪荒那些算命的也是这么说的，连咱们自己心里……其实也信了几分，对吧？”
帝俊没说话，可按在太一肩上的手微微颤了颤。
“可我不信。”太一抬起头，眼神利得像刚磨好的刀，那刀锋上淬着火，“要真是注定得死，注定要败，注定要让出这片天地——那我就用最禁忌的法子，最不该用的力量，去杀一条活路出来。天道不让？那就连天道一起掀了！”
他说这话时，那份狂傲不是演的，至少不全是。
在说出这话的瞬间，太一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东皇太一”的壳子，正和“林远”的芯子真真正正融到一块儿。那份不甘，那份愤怒，那份对既定命运的反抗欲，已经分不清是东皇太一记忆里的惯性，还是林远这个穿越者本心的呐喊。也许两者都有，也许从来都是一回事：活着，不顾一切地活着。
帝俊沉默了很长时间。
久到殿外的日头已经爬到正中，炽烈的阳光透过穹顶的星辰投影洒下来，在地上投出白晃晃的光斑，刺得人眼睛疼。光柱里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慢悠悠的，像是时光本身。
“回去吧。”帝俊最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那动作有些沉重，声音里透出掩饰不住的累，“好好调息，把那股力量彻底炼化了，别留隐患。三天后……来我寝宫，咱们细说。”
“好。”
太一点头，没再多话，转身往殿外走。
踏出凌霄殿的瞬间，午时的阳光像瀑布一样泼下来，毫无遮拦，刺得他下意识眯起眼。云海在脚下翻腾涌动，远处的宫阙在炽烈的光里晕成模煳的轮廓，琉璃顶反射着刺目的光，看久了眼前发花。
【下次签到地点提示：三日后，太阳星核心（建议彻底炼化戾血后前往，该地点危险等级：★★★★☆）】
【检测到宿主力量体系发生本质变化，混沌·太阳真火（雏形）已稳固。基于“禁忌点数”制部分权限解锁】
【当前禁忌点数：57（本次签到获得50点，历史积累7点）】
系统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来，平静无波，但最后两句让太一心里微微一动。
兑换机制？
他一边化作金虹掠向曜日宫，一边在意识里试探着询问：“系统，你说的兑换机制是什么？”
没有立刻回答。
直到他穿过曜日宫的防护大阵，落在自己那座以整块太阳神木凋琢而成的寝殿前，系统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次混响声中似乎多了一丝……人性化的考量？
【基于宿主当前认知水平与权限，解释如下：】
【本系统并非凭空造物之器。所谓“兑换”，实则是以宿主所获“禁忌点数”——即宿主悖逆天道定数所积累的“变数权限”——为引，调动本系统在漫长岁月中收录的“禁忌遗物法则信息”与“混沌魔神知识传承”，结合宿主所处环境的真实能量与物质，进行临时的法则重构、知识灌注或物品合成】
太一推开寝殿沉重的木门，走进空旷的内室。殿内没有多余摆设，只有一张玉榻，一座香炉，还有墙上挂着一幅星图——那是帝俊亲手绘制的周天星辰运转图。
他在玉榻上盘膝坐下，闭目内视。
【举例说明】系统的声音继续，【若宿主需兑换“巫血散”拟巫族气息之物），所需步骤为：】
【1宿主支付禁忌点数（代表动用变数权限）】
【2系统调取数据库中“大巫精血法则结构”与“幻形草药性信息”
【3以宿主自身混沌太阳真火为催化剂，抽取当前环境中地脉浊气（若身处大地）或劫煞之气（若身处战场）为原材料】
【4进行法则层面的临时合成，生成具三个时辰效力的伪物】
【注：此过程将消耗系统储存的魔神本源（来自宿主完成任务的反哺），并可能留下微弱因果痕迹】
太一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明悟。
原来如此。
不是什么凭空变出来的金手指，而是一个基于现实法则的、有代价的、需要巧妙运用的特殊能力。系统就像一个拥有庞大禁忌知识库和一定现实干涉权限的“合作者”，而“禁忌点数”就是他挣来的“操作额度”。
这反而让他更安心了些——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他从来不信。
【当前可浏览兑换列表（初级权限）】
【注：高级物品兑换需满足环境能量要求、宿主境界要求，并可能引发更大因果波动】
一道半透明的界面在他意识中展开，风格诡异——底色是深邃的混沌色，文字则是扭曲的暗金色符文，看久了让人头晕。
太一凝神看去。
列表不长，但每一样都透着“非常规”的味道。
太一的目光在“因果视觉”和“天机扰乱”上停留片刻。前者能让他更直观地看见因果——这在洪荒是圣人才能触及的领域；后者则是保命的好东西，虽然贵了点。
但他没急着兑换。
系统说得清楚，兑换会消耗系统储存的魔神本源，还会留下因果痕迹。现在他在天庭核心，帝俊就在不远处，白泽那双眼睛也不知道在盯着哪里，贸然兑换太冒险。
而且……他看了眼自己可怜的57点。
得省着用。
“系统。”太一在意识里问，“点数的获取，除了签到还有什么途径？”
【1日常悖逆行为：宿主任何违背天道定数或常规逻辑的言行，系统将根据产生的“涟漪效应”
【2探索发现：宿主发现并接触未收录的“禁忌遗物”或知识，系统将收录并奖励点数（1-50点，视珍贵程度而定）】
【3干扰重大节点：在巫妖量劫等重大命运节点上造成实质性干扰，将获得大量点数（100点起）】
【注：点数获取难度将随宿主“异常值”
太一懂了。
这就是鼓励他继续作死，继续当那个搅乱洪荒剧本的变数。点数不是白给的，是他用命换来的“操作权限”。
他关闭了兑换界面。
现在不是时候。三天后要去太阳星核心签到，那地方危险等级四星半，肯定需要做些准备。但兑换物品需要结合环境能量——太阳星核心那地方，能量倒是管够，可全是至阳至刚的太阳真火，适合兑换什么？
太一思索着，忽然想到什么：“系统，如果我在太阳星核心兑换物品，能利用那里的太阳真火作为原材料吗？”
【可以。但需注意：】系统的声音平静无波，【太阳真火属秩序侧至阳之力，与混沌魔神禁忌之力存在本质冲突。直接以其为原材料，可能导致合成物品不稳定、效力减半或存在时间大幅缩短。建议宿主以自身混沌太阳真火为媒介进行调和】
“明白了。”
太一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三天时间，他需要彻底炼化体内的戾血，让混沌太阳真火稳固下来。然后带着这股力量去太阳星核心——那里是他的诞生之地，也是混沌钟最初孕育的地方。
应该能签到好东西。
至于兑换……等到了地方，看情况再说。
他重新闭上眼，开始运转功法。
体内那股混沌太阳真火顺着经脉流转，所过之处，原本纯净的太阳真火本源都染上了一层暗红色的光晕。两种力量还在缓慢融合，过程有些滞涩，像是水和油还没完全乳化。
但太一能感觉到，每运转一个周天，融合就更深一分。
而在他沉浸修炼时，系统的声音在意识深处轻轻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宣告：
【距离完全觉醒“禁忌本质”
声音很轻，很快就消散在修炼的律动中。
太一没有听见。
他此刻全副心神都沉浸在力量的融合里，沉浸在三天后那场未知的签到中，沉浸在他为自己、为妖族、为这场逆天改命的豪赌所铺开的棋局里。
殿外的日轮缓缓西斜。
云海被染成金红色，一层一层，叠嶂般铺向远方。
而在那云海深处，在三十三天之外，在不可知不可测的至高之处——
天道，悄然转动了一下它的“目光”。
虽然只是一瞬。
但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