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惊涛骇浪中被抛掷了千万次，又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反复揉捏撕扯。
当那足以碾碎神魂的空间压力骤然消失时，玄七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掼了出去，重重砸落在实地上。
“噗——”
一口逆血控制不住地喷出，染红了身前带着湿腐气息的泥土。
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经脉更是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刺痛。强行穿越那并不稳定的空间通道，即便有《混沌归一诀》和断剑的微弱庇护，也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并带来了不轻的内伤。
他趴在原地，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与渊墟截然不同的空气。
这里的空气湿润、清新，充满了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气息，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活跃而狂野的妖力波动。灵气也存在，但相对稀薄，且与妖力混杂在一起，显得斑驳不纯。
妖域！
这里绝对是妖域！
他强撑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古林。参天巨树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天空，只有些许斑驳的光点透过缝隙洒落，在地面厚厚的落叶和蕨类植物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树干，各种奇形怪状、色彩艳丽的菌类和花草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肆意生长。
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的甜腥气，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和某种野兽留下的淡淡腥臊。远处，传来不知名虫豸的嗡鸣和几声悠长而诡异的兽吼。
与渊墟的死寂、压抑、充满毁灭气息不同，这里充满了野蛮而蓬勃的生机，但也潜藏着毫不掩饰的危险。
玄七挣扎着坐起身，背靠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根部，迅速检查自身状况。
伤势不轻，但好在没有伤及根本。混沌之气几乎枯竭，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自行恢复。他尝试运转《混沌归一诀》，发现吸收炼化此地斑驳的灵气和妖力的效率，竟然比在渊墟时还要高上一些。似乎这混沌归一之道，在这种能量混杂的环境下，反而如鱼得水。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稍微松了口气，开始打量四周，试图确定自己的具体位置。
守剑人提及的“万灵谷”在妖域深处，但他现在身处何方，完全不得而知。妖域广袤无边，势力错综复杂，远比人族九州更加危险和混乱。一个身份不明、身受重伤的半妖在这里乱闯，无异于自寻死路。
必须先恢复实力，至少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他选定的这棵巨树足够巨大，根系盘结，形成了一些天然的凹陷和缝隙，勉强可以藏身。他挪动身体，找到一个相对干燥隐蔽的树根缝隙，蜷缩进去，又将一些落叶和藤蔓拉扯过来，稍作遮掩。
然后，他取出之前击杀渊墟中那些白骨残骸和怪异甲虫时，顺手收集的几颗品质最差的兽核或阴煞结晶。这些东西能量斑驳且暴戾，对于正统仙门修士而言无异于毒药，但此刻对于修炼《混沌归一诀》的他来说，却是救命的资粮。
灰蒙蒙的混沌之气如同饥渴的触手，缠绕上这些能量结晶，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汲取、炼化。一丝丝精纯的混沌之气逐渐生成，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修复着受损的肉身。
时间在寂静与警惕中缓缓流逝。
森林中的光线逐渐变得愈发昏暗，预示着黑夜的降临。妖域的夜晚，往往比白天更加危险。
就在玄七将最后一颗阴煞结晶的能量汲取大半，体内混沌之气恢复了两成左右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震动，从地面传来。
不是大型妖兽奔跑的轰鸣，更像是……许多脚步整齐划一踏在地面上的声音？而且，伴随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带着肃杀气息的妖力波动！
玄七瞬间从入定中惊醒，瞳孔收缩，全身肌肉紧绷，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透过藤蔓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一队身影正沉默而迅捷地穿行而过。
他们并非完全的人形，大多保留着部分妖族的特征。有的头顶生着毛茸茸的兽耳，有的身后拖着蓬松或细长的尾巴，有的手臂覆盖着鳞片或羽毛，瞳孔也多是琥珀、竖瞳或异色。他们身着统一的、由某种暗青色藤蔓与皮革鞣制而成的轻甲，甲胄上铭刻着简单的符文，闪烁着微弱的妖光。手中持有的武器也各不相同，骨刀、利爪、长矛，皆散发着森然寒光。
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锐利警惕，彼此间气息隐隐相连，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妖族小队。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狼妖，灰色的毛发，琥珀色的竖瞳，鼻翼翕动，似乎在空气中分辨着什么。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整支小队立刻停下，呈防御阵型散开，目光扫视着周围阴暗的丛林。
“队长，有发现？”一个脸上带着雀斑、耳朵尖尖的猫妖少女压低声音问道，她的爪子下意识地从指尖弹出，又缩了回去。
狼妖队长鼻翼再次抽动了几下，眉头微皱：“有很淡的……血腥气，还有一丝……奇怪的空间波动残留。大家小心，这片区域靠近‘废弃的古径’，偶尔会有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偷渡客出现。”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玄七藏身的那片巨大树根区域。
玄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队妖族的实力不弱，为首的狼妖队长，妖力波动至少相当于人族筑基中期的修士，其他队员也大多在炼气后期到筑基初期不等。若是被发现，以他现在的状态，绝无胜算。
他死死屏住呼吸，连混沌之气的运转都放缓到了近乎停滞的状态，整个人如同化作了树根的一部分。
那狼妖队长的目光在树根方向停留了几息，似乎有些疑惑，但最终还是没有发现彻底隐匿的玄七。他挥了挥手：“血腥气很淡，可能只是受伤的野兽。空间波动也消散得差不多了。继续巡逻，注意警戒，最近不太平，听说‘黑风岭’那群鬣狗又开始不安分了。”
“是，青木队长！”众妖卫低声应道，队伍再次启动，如同幽灵般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直到那队妖族巡逻队彻底远去，脚步声和妖力波动完全消失，玄七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青木妖卫？废弃的古径？黑风岭鬣狗？
从这只言片语中，他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这里似乎是某个妖族势力的边境巡逻区域，而自己穿越空间通道落点，恰好就在这所谓的“废弃古径”附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看来，妖域也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同样有纷争。
这队妖卫纪律严明，似乎属于相对秩序的一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半妖友善。在妖域，血脉和出身同样重要，甚至更加赤裸裸。
自己这副半妖之躯，在人族是异类，在妖域，恐怕也同样不受待见。尤其是，他体内还流淌着九尾天狐这种上位妖族的血脉，一旦暴露，福祸难料。
必须更加小心。
他重新坐好，加快了对剩余能量的吸收。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实力，然后离开这片危险的巡逻区域，想办法打听“万灵谷”的消息。
母亲留下的线索……
想到这个词，他心中泛起一丝复杂难明的涟漪。那个在他记忆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温柔的轮廓，却在他年幼时亲手将他推下清虚山悬崖的女子……她到底是谁？她在万灵谷留下了什么？为何守剑人会说，他的血脉是打破谎言的关键？
一切的谜团，似乎都指向了那个地方。
他握紧了手中的断剑，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弄清楚那被尘封的真相。
夜色渐深，森林中各种夜行生物开始活跃，兽吼虫鸣此起彼伏。玄七隐藏在树根深处，如同蛰伏的幼兽，一边警惕着外界的危险，一边全力运转功法，积蓄着力量。
妖域的星空，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偶尔洒下几缕清冷的光辉，映照着他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坚定，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