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时序已入夏,但霍达只觉得冷。那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源于饥饿,源于恐惧,更源于一种荒诞的现实,几天前,他还是二十一世纪一个为了项目熬通宵的“国家优质青年”工程师,一觉醒来,却成了东汉末年一个倒在路边、即将饿死的无名流民。
原主的最后记忆,是野草根的滋味,以及抢走他最后半块糠饼的那只黑手。然后,便是无尽的虚无。再睁眼,内核已换成了来自未来的霍达。
“一开始觉得没什么?”霍达在心里苦笑,那只是穿越初期的麻木和错愕。当他真正意识到这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是史书上“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建安年代时,那股凉意才彻底浸透了他的灵魂。没有家,没有亲人,甚至不知道脚下的路具体通向何方。唯一的本能,就是跟着同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人流,漫无目的地向前挪动,像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泥沙。
直到看见那堵夯土城墙,和城头上模糊的“樊城”二字。
城门口聚著一小群人,一张新贴的告示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霍达挤上前,凭借著原主残留的些许识字能力和自己远超时代的见识,他看懂了核心意思,左将军刘备,正在募兵。
募兵,意味着有饭吃,有地方住,意味着能在这乱世暂时活下来。至于即将到来的赤壁烽火,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活过今天,是当前唯一的哲学。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招兵的木案前。案后的官吏抬起头,打量着他的眼神带着惯常的审视。霍达这具身体确实不堪入目,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像一根在风中摇晃的芦苇。
“你这么瘦”官吏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能拿得动长矛吗?”
霍达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长官,我现在十八岁,身体还能长好几年呢。”他稍微挺了挺在古代稍微偏少的胸膛,“这世道,谁不是饿瘦的?您别看我瘦,但我骨头里长肌肉啊!”
“骨头里长肌肉?”官吏重复了一句,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这说法倒是新鲜。他接着问:“那你会什么?”
这是关键问题了。霍达迅速盘算,属于现代管理者的思维本能开始启动:直接展示武力值是不现实的,但这具身体在农村老家长大的底子,加上自己成家后锻炼出的厨艺,以及曾经协调、管理过一个小团队的经验,这些都是可以包装的“实用技能”。他需要给出一个清晰、有用且不显得浮夸的答案。
“回长官,”他语气诚恳,目光不闪不避,带着一种经历过事态的镇定,“生火做饭、打理伙食,这些粗活我都能上手。也带过嗯,招呼过十几个乡邻一起做过事,懂得听吩咐、管好自己那一摊。数数记账也略懂一些,字能认个大概。” 他刻意隐去了“管理”这种超前的辞汇,用更朴实的语言,将自己农村出身、会做饭、有组织能力和基础文化素养的信息传递了出去。
果然,官吏的脸色和缓了许多。他需要的是能充入行伍、或许还能在后勤或其他地方派上用场的人,而不是立刻就能冲锋陷阵的猛士。一个识数、能看懂简单军令的年轻人,比一个纯粹的文盲要有价值。
“嗯,”官吏点了点头,在一卷竹简上划了一下,“符合要求。给你个身份牌,去后面军营找王队正报到吧。”他递过来一块小小的木牌。
霍达双手接过,入手是粗糙的木质感,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压下心中的激动,深深一揖:“谢谢长官!”
转身走向指定的军营方向,他将那枚代表新身份的木牌紧紧攥在手心。第一个关卡,算是过了。十八岁的身体冒充二十岁,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一眼就能看出年轻和青涩,就跟清澈的大学生,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肚子里依然空空如也,但希望似乎不再那么渺茫。他抬头看了看樊城上空那片陌生的蓝天,心中默念:
“刘备阵营,至少名声不错。先活下去。”
领了身份木牌,霍达跟着一名老卒穿过嘈杂的军营。土垒的营房、零散的辎重,以及那些虽然面带菜色但眼神已有些许归属感的士兵,构成了一幅真实的古代军营画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隐约的炊烟气味。
他被带到一处稍大的营帐前,老卒示意他进去。帐内,一个肤色黝黑、身材敦实的汉子正对着摊在矮几上的竹简皱眉,手指在上面点点划划,似乎在清点着什么。
“王队正,新来的,分到咱们这儿了。”老卒通报一声便退下了。
霍达连忙上前,依著刚才在招兵处看到的礼节,抱拳躬身:“霍达,见过王队正。”
王大力抬起头,目光如刀子般在霍达身上刮过,眉头皱得更深了:“啧,招兵处那帮人真是越来越不挑食了,这身板,风大点都能吹跑。说吧,除了吃饭,还会点什么?”语气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直率,甚至有些粗鲁。
霍达心知这是关键,稳住心神,将之前对招兵官吏说过的话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卑不亢:“回队正,小人会生火做饭,打理伙食。也招呼过一些乡邻做事,懂得听令行事。数数记账略懂,字能认个大概。”
王大力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直到霍达说到最后,几乎是作为补充的一句:“另外,小人水性尚可,会游泳。”
“游泳?”王大力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神骤然凝聚,身体微微前倾,“你说你会水?不是那种在村口池塘扑腾两下的‘会’?”
霍达感受到对方态度的变化,心中一动,立刻肯定地答道:“是,队正。江河湖泊,皆可泅渡,闭气潜游也略懂一些。”他来自水资源丰富的南方农村,夏天在河里摸鱼、潜泳是常事,这份自信还是有的。
“好!好!”王大力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如获至宝的笑容,“可算让老子捞著一个会水的了!他娘的,咱们这儿多是旱鸭子,见到水比见到刀还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