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的冬天,风像刀子一样往脖颈里灌。
南锣鼓巷,九十五号四合院的大门口。
林建国手里提着一个有些变形的铁皮水桶,桶里也就是几条手指长的小鲫鱼,在浑水里没精打采地扑腾著。他身后跟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那是他亲弟弟,十四岁的林建业。
林建业缩著脖子,两只手揣在破棉袄的袖筒里,虽然冻得鼻尖通红,但那双眼珠子却滴流乱转,警惕地盯着四周,活像个护食的小狼崽子。
“哥,一会进院儿,要是三大爷还在门口堵著,我就说这鱼是咱们给妈留着养身体的,他要是敢张嘴要,我就敢把桶掀了。”林建业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与其年龄不符的狠劲儿。
林建国笑了笑,没说话。这几年家里穷,父亲林大军虽然在保卫科,但工资大半都要用来买药养著身体不好的母亲,还得拉扯他们兄妹三个。在这四合院里,林家就是标准的“困难户”。
平日里,别说吃肉,就是钓几条小鱼改善伙食,只要被门口那个“算盘精”三大爷阎埠贵看见,不被扒层皮都难进那个门。
两人刚迈上台阶,还没等林建业摆出那副要拼命的架势,一道黑影就从门房里窜了出来。
正是三大爷阎埠贵。
林建业眉毛一竖,刚要开口怼人,却见阎埠贵那张平时总是算计著几分几厘的老脸,今天竟然笑得像朵绽开的菊花,连褶子里都透著股子亲热劲儿。
“哎哟!建国回来啦!冷不冷?快快快,还有建业,长个儿了,越长越精神!”
阎埠贵一边说著,一边竟然主动伸手要去帮林建国提那个满是鱼腥味的铁桶,完全无视了可能会弄脏他那身爱惜如命的中山装。
林建业愣住了,揣在袖子里的手僵在半空,这还是那个雁过拔毛的三大爷吗?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林建国倒是神色不动,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阎埠贵的手,淡淡地说道:“三大爷,您这是有什么事儿?这桶脏,别弄脏了您的手,回头三大妈又得念叨您费肥皂。”
“嗨!你看你这话说的,咱们爷俩谁跟谁啊!”阎埠贵也不尴尬,搓了搓手,眼镜片后面的小眼睛直冒光,压低声音说道,“建国啊,还是你小子有本事!深藏不露啊!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这前院的老邻居。”
林建国心里一动,瞬间明白过味儿来了。
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他看着阎埠贵那副巴结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三大爷,您这没头没脑的,我发达什么了?”
“装!还跟我装!”阎埠贵指了指后院的方向,语气里那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刚才邮递员来了,送来一封挂号信,是大红戳子的!那是红星轧钢厂的入职通知书!而且我看那信封上的落款,不是车间,是厂办行政科!”
说到“行政科”三个字,阎埠贵的声音都颤抖了一下,那是激动的,也是敬畏的。
在这个年代,进厂当工人那是铁饭碗,可进车间当工人那是干苦力。进行政科?那是干部!那是坐办公室拿笔杆子的!这在厂里,跟旧社会的衙门师爷也没啥区别了,那是管人的主儿!
林建国还没说话,旁边的林建业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哥!真的?!”
林建国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稳住,然后对着阎埠贵点了点头:“借您吉言了,三大爷。我妈在家呢?”
“在在在!你妈高兴得都快晕过去了!拿着那信手都在抖,快回去看看吧!”阎埠贵连忙侧身让开路,那姿态,比对他亲爹还恭敬。
林建国抬脚往里走,林建业紧紧跟在后面,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路过阎埠贵身边时,这小子也没忘了回头补一句:“三大爷,今儿这鱼小,就不给您留着尝鲜了。”
阎埠贵脸皮一僵,随即立刻赔笑:“不用不用,留着给你哥补身子,以后常来往,常来往!”
穿过前院,进了中院。
这四合院里的消息,传得比电报都快。
此时正是晚饭前,中院的水池子边围了不少人。林建国这一露面,原本嘈杂的院子瞬间静了一下。
那些平日里对林家爱答不理,甚至因为林家穷而有些瞧不上的邻居们,此刻一个个眼神复杂。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想上来搭话却又不好意思的。
“建国回来了啊。”
“恭喜啊建国,以后就是干部了。”
稀稀拉拉的招呼声响起,林建国只是礼貌性地点头,脚步没停。
正房门口,一大爷易中海手里端著个茶缸子,正站在那里。他看着林建国走过来,脸上的表情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但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林建国。
易中海心里其实早已翻江倒海。
他一直觉得林家这个大儿子不简单。这孩子从小话不多,但这几年林家这么困难,愣是没散,这孩子在中间起了大作用。本来以为林建国读个中专出来,顶多也就是个技术员,没想到,竟然一步登天进了行政科!
行政科啊那可是李副厂长直接管辖的要害部门。以后这院里要是有点什么事,林建国稍微在厂里动动嘴皮子,甚至都不用动嘴皮子,就能卡住不少人的脖子。
易中海感受到了威胁,一种对自己这“一大爷”权威的潜在威胁。
“一大爷,遛弯呢?”林建国走到跟前,主动打了个招呼,语气不卑不亢,眼神清亮,仿佛要把易中海心里那点小九九都看穿。
“啊,建国啊。”易中海放下茶缸子,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语重心长地说道,“听说了,分配得不错。不过啊,年轻人刚参加工作,要戒骄戒躁,行政科是服务部门,要多为工人阶级服务,可不能沾染了官僚习气,脱离了群众。”
这是典型的易中海式发言,上来就是一顶大帽子,想在气势上压林建国一头,提醒林建国,在这院里,还是他易中海说了算。
林建国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一大爷教训得是。我在学校学的第一课就是为人民服务。只要是对的事,对的人,我肯定服务到位。至于那些歪风邪气,我也得负责纠正不是?毕竟行政科也管纪律嘛。”
说完,林建国也没看易中海僵住的脸色,带着弟弟直接绕了过去。
“哥,这老东西想压你。”林建业在后面小声嘀咕,眼神阴冷地扫了一眼易中海的背影。
“让他压,嘴上占便宜没用。”林建国目视前方,“以后咱们是用实力说话。”
刚走到贾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哼”的一声冷笑。
贾张氏坐在门口纳鞋底,那张胖脸上一脸的不屑,三角眼斜楞著林建国,阴阳怪气地说道:“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家那穷酸样。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当个干事有什么用?一个月能挣几个钱?能有我们家东旭挣得多?穷鬼就是穷鬼,一辈子翻不了身!”
贾张氏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林建国听见。
她是真瞧不上林家。在这个院里,以前只有林家比贾家还穷。现在林建国突然出息了,贾张氏心里那股酸劲儿直冲脑门。再说,前两年棒梗想抢林家小妹的东西,被林建国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吓得棒梗做了三天噩梦,贾张氏去闹,结果被林建国几句话怼得哑口无言,这梁子早就结下了。
林建国停下脚步,转过身,并没有像贾张氏预想的那样生气或者对骂。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贾张氏,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透著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他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足足看了贾张氏五秒钟。
贾张氏纳鞋底的手突然就慢了下来,嘴里的嘟囔声也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她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想起了上次在林建国手里吃亏的恐惧。这小子,邪性!
“看看什么看!我又没说你!”贾张氏色厉内荏地嘟囔了一句,灰溜溜地拿起鞋底子钻进了屋,连门都“砰”地一声关上了。
林建业在旁边嗤笑一声:“怂包。”
“走,回家。”林建国收回目光,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贾张氏这种段位,已经不值得他动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