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梨园。
戏台之上,灯火辉煌,水袖翻飞,咿咿呀呀唱着那出新点的《游龙戏凤》。
唱腔婉转,身段妖娆,是顶尖的班子,顶尖的角儿。
可戏台之下,却空无一人。
原本能容纳数百人的池座,此刻空空荡荡。
取而代之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的士兵。
他们笔直地站着,黑洞洞的枪口,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将这方寸之地变成了天罗地网。
二楼的雅间,正对着戏台,是整个梨园最好的位置。
红木的圆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和一瓶开了封的白兰地。
陆建勋穿着一身笔挺的军官常服,端坐主位,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
霍三娘斜靠在窗边,一身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她手里端着酒杯,眼神却比杯中的酒更冷。
裘德考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笑面佛,那双蓝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一切。
三个人,谁也没说话。
雅间里的空气,比台下林立的枪口,还要压抑。
“吱呀——”
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陈皮带着独眼龙,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扫过屋内的三人,没有半分畏惧,反倒像是主人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陈皮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桌边,这才拉开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随手拿起桌上一串紫得发亮的葡萄,摘下一颗就丢进嘴里。
姿态闲适得,仿佛这里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他家的后花园。
“啧,这葡萄不错,够甜。”
陈皮嚼着葡萄,含糊不清地评价了一句。
他这副喧宾夺主的混账模样,让雅间里本就紧绷的气氛,瞬间凝固。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霍三娘。
她放下酒杯,踱步过来,旗袍的开衩下,白皙的长腿若隐若现。
“陈皮,陈四爷,如今真是威风了,连陆长官的局,都敢迟到。”
她顿了顿,端起桌上的酒壶,给陈皮面前的空杯斟满,动作优雅,话语里却带着施恩的傲慢。
“说起来,若不是我当初在九门大会上替你周旋,四爷怕是连这长沙城都难立足吧?”
“人,要懂得感恩。”
霍三娘的声音娇媚,每一句话,都试图将陈皮钉在“忘恩负义”的耻辱柱上。
陈皮眉毛微挑,心中暗忖,搁这儿给我上强度呢?
pua我?
姐妹你这套路,放我那个年代,早就被挂网上喷八百遍了。
陈皮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连眼皮都没抬。
“噗。”
他慢条斯理地吐出嘴里的葡萄籽,那颗小小的籽,落在名贵的红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人是得懂得感恩。”
陈皮,轻佻地扫过霍三娘那张精致的脸。
“但,霍当家,你记错了。”
“我陈皮能站在这儿,靠的是这个。”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门外。
“还有我那些肯为我卖命的兄弟,和我手里的枪。”
“可不是靠你那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陈皮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霍三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霍三娘第一反应,陈皮这不仅是在点她,还是在威胁她。
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陈皮继续道:“再说,你帮我,安的什么心,你自己不清楚?”
“你不就是想找个好用的人,帮你去咬张启山,好给你腾出位置么?”
“怎么,现在看我没咬佛爷,反倒占了我师父的宅子,你急了?”
陈皮的话,精准地剖开了霍三娘那层伪善的画皮,将她心底最阴暗的盘算和最不堪的私欲,掀个底朝天。
“你!”
霍三娘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那双美目里满是羞愤和杀意。
她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怎么?我说错了?”
陈皮靠回椅背嘲讽一笑,端起那杯酒,却不喝,只是在指尖把玩。
“霍当家的,想当我的师娘,你还不够格。”
“你那点小心思,收起来吧。我师父看不上你,我也看不上你。”
“砰!”
霍三娘气得浑身发抖,一掌拍在桌上,杯盘都跟着跳了一下。
“陈皮!你别太嚣张!”
“好了。”
一直沉默的陆建勋,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已经失态的霍三娘,随即目光转向陈皮,换上了一副“赏识”的姿态。
“陈皮,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陆建勋的身体靠着椅背,十指交叉放在腹部,摆足了长官的架子。
“但你要明白,在这长沙城,光有锐气是不够的。”
“没有我这个情报处处长在背后默许,你那家纺织厂,能开得这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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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些在码头上的对头,能一夜之间变得这么安分?”
“是我,给了你这个能够在长沙站稳脚跟的机会。”
“你今天拥有的一切,离不开我的支持。”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他将陈皮所有的努力和成果,轻描淡写地归功于自己的“庇护”和“恩赐”,试图将两人的关系,定义成上下级的依附。
陈皮心中感慨,看来是骂了霍三娘,没骂陆建勋,这小子觉得心中不平衡了。
“噗哈哈哈,”陈皮闻言,发出一声嗤笑
“陆长官,你这话就更好笑了。”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在指尖轻轻晃动着。
“不是你给我机会,是你除了我,找不到第二条更合适的狗,帮你冲进九门这个院子里,搅弄风云。”
“你选我,不是因为你大度,更不是因为你赏识我。”
陈皮抬起眼,看了陈皮一眼。
“只是因为,我够疯,够狠,够没规矩,最好用罢了。”
“你的支持?”
陈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摇了摇头。
“陆长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你给我提供方便,我给你当刀,就这么简单。”
“别把自己说得跟个救世主一样。”
“说来说去,我确实得感恩。”
陈皮端起酒杯,朝着陆建勋,隔空遥遥一敬。
在陆建勋骤然阴沉的目光中,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过,我感谢的,是我自己。”
“感谢我自己,有被你利用的价值。”
“哐!”
酒杯被重重地顿在桌上。
整个雅间,死一般的寂静。
陆建勋那张一向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此刻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一直没说话的裘德考,浑浊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脱的精光。
他用文明杖轻轻敲了敲地面,用那半生不熟的中文,慢悠悠地打着圆场。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不要为了小事伤了和气。”
“我们今天请陈皮先生来,是想谈一笔更大的生意。”
裘德考的目光,在陈皮、陆建勋和霍三娘脸上来回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