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独眼龙领着几个亲信,还有那个胖厨子,跟做贼似的,扒着门缝往里瞧。
当他们看见自家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正殷勤备至地给二月红布菜时,所有人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我…我眼花了?”一个小弟使劲揉了揉眼睛,声音都在发颤。
“四爷,居然亲自在给二爷夹菜?”
“夹的还是鱼,还他娘的是剔了刺的!”
胖厨子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嘴里喃喃自语:“我滴个亲娘祖奶奶,我以为四爷是抓我来做断头饭的,原来真是家宴啊。”
独眼龙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他看着屋里那个身影,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那还是他家那个一言不合就拧人脖子的四爷吗?
怎么那么像……
像他老家村口那个刚娶了媳妇,成天追在媳妇屁股后头喂饭的傻小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独眼龙就浑身打了个哆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呸!
他心里狠狠啐了自己一口。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陈四爷!是活阎王!怎么能跟村口的傻小子相提并论!
可眼前这画面,又实在太过诡异。
独眼龙的脑子飞速转动,试图为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想起了四爷是如何当着陆建勋的面,扛着枪救下二爷。
想起了四爷是如何当着二爷的面,蛮横地换掉了“红府”的牌匾。
又想起了刚刚四爷是如何逼着二爷吃下一口热饭。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可现在……
独眼龙看着屋里那个伏低做小,满眼紧张地给人布菜的身影。
一道电光猛地劈开了他的脑子!
他懂了!
他全都懂了!
那些嚣张跋扈,那些蛮横无理,根本就不是做给二爷看的!
那是做给全长沙城的人看的!
四爷用最混账法子,向所有人宣告,二月红,是他陈皮的师父!
这陈府,是他陈皮罩着的地盘!
谁敢动,就得先问问他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这哪里是欺师灭祖?
这分明是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名声,给二爷筑起了一道刀枪不入的城墙!
而墙里面,他收起所有的爪牙和戾气,只想把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那个人面前。
想通了这一点,独眼龙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眼眶都有些发热。
他娘的,这才是四爷!
这才是他独眼龙跟的爷!
心思之深,用心之苦,全天下,恐怕也只有他独眼龙一个人看明白了!
他再看向那扇门,眼神彻底变了。
屋内两人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人在想些什么。
在还算和谐的氛围中,师徒终于是吃了一次正经饭菜。
不知不觉间。
桌上的八道菜,竟被二月红吃了大半。
“来,师父,喝喝茶水,清清口。”
等到陈皮给他端来漱口的清茶时,二月红才发觉,自己竟有些…撑了。
陈皮就站在一旁,没说话,目光却像带着钩子。
他的视线,落在二月红被热汤浸润得微微泛红的嘴唇上。
又滑过他吞咽时,上下滚动的清瘦喉结。
最后,停在他那被月白长衫包裹的,平坦的小腹上。
真好。
陈皮心里那头野兽,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
空了那么久的胃,终于被他的东西,一点点填满了。
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满足。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把这个清冷得像月亮一样的男人,从里到外,都浸染上自己的味道。
用他喜欢的菜,填满他的胃。
用他买的沙发,占据他的厅堂。
用他挑的床褥,包裹他的身体。
直到这个宅子里,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属于过去的影子。
直到这个人的呼吸里,梦境里,骨血里,脑子里,都只剩下他陈皮。
饭后,一室静谧。
空气里,不再是清冷的尘埃味,而是浓郁的菜肴香气,和他身上那股皂角混合着硝烟的味道。
这才是家的味道。
他和他的家。
桌上残羹犹温,那股诡异的和谐气氛还未散去。
独眼龙看见两位爷吃完,才进来回话。
“爷!”
“霍家回话了!”
陈皮正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手,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说什么。”
那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问今晚天气。
独眼龙狠狠咽了口唾沫,才把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话给挤出来。
“霍三娘她……她真同意了!”
“今晚梨园的戏,换了!”
“换成了您点的那出…《游龙戏凤》!”
独眼龙的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几乎细不可闻,好像那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禁忌。
整个长沙城谁不知道霍三娘的心思?
《霸王别姬》是试探,是挑衅。
可四爷点的这出《游龙戏凤》,就是当众把霍三娘的脸皮,连着她的那点念想,一起踩在脚底下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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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为霍三娘会当场翻脸,哪想得到,她竟然就这么应了!
陈皮擦手的动作,终于停下。
他抬起头。
嘴角上扬,眼中满是兴味。
“她敢不同意么。”
陈皮将毛巾丢进铜盆,站起身,那副散漫的样子瞬间消失。
“备车。”
陈皮房间内。
他走到穿衣镜前,取下挂着的黑色西装三件套,不紧不慢地开始穿着。
镜子里,忽然多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是二月红。
他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陈皮身后,一双清亮的凤眼,正透过镜子,静静地看着他。
“霍家和陆建勋,都不是善茬。”二月红终于开了口。
“你今晚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是两人僵持了一整天,二月红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
话是规劝,可那底下藏着的担忧,怎么也盖不住。
陈皮打领带的手,顿住了。
他从镜子里,迎上二月红的目光,看着他那双沉静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忽然,陈皮转过身来。
他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将二月红完全笼罩。
陈皮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碰了碰二月红紧锁的眉心,那动作带着点说不清的亲昵与安抚。
“师父。”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笑意。
“你是在担心我?”
二月红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绷紧。
眉心那处被触碰过的地方,像有电流窜过,又麻又烫,让他心跳都乱了半拍。
他还未及反应,陈皮已经收回手,退开一步,又变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对着镜子,利落地打好领带,最后整理了一下笔挺的衣领。
“放心。”
陈皮的目光扫过二月红那张因他一句话而微微失神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到底是狼是狗。”
“今晚,我去遛遛就清楚了。”
说完,他再不看二月红,黑色的西装下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只留下二月红一人,还站在原地。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刚才被碰过的地方。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