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带着独眼龙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长沙城最繁华的西式家具行。
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军阀进城抄家。
几十个精壮的码头工人开道,后面跟着一长串的板车。
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
巧的是,这条路正好经过齐铁嘴的盘口。
齐铁嘴正坐在堂内,对着一枚刚起出来的卦象愁眉不展。
“怪哉,怪哉…”
他正嘀咕着,就听见外面一阵鸡飞狗跳,整条街都像是被煮沸了的水,喧嚣震天。
他皱着眉走到门口,撩开布帘往外一瞧,手里的龟甲差点没拿稳。
只见陈皮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脚踩军靴,正大马金刀地站在街中心。
他身后,工人们正从一家洋行里,往外搬运着大件的红木家具、西洋沙发、波斯地毯,甚至还有一架崭新的留声机。
那架势,是要把整个洋行搬空。
齐铁嘴眼皮狂跳,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陈皮!你这是干什么?!”
陈皮闻声,懒洋洋地转过头,看到是齐铁嘴,脸上露出了笑。
“哟,八爷。”
他用下巴指了指身后那些崭新的家具,语气理所当然。
“添置家具啊,看不出来吗?”
“家里那些太旧了,我准备给我师父换套新家具。”
齐铁嘴的嘴巴张了张,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换家具?二爷他……他同意了?”
他实在无法想象,二月红那样恋旧的人,会容忍陈皮如此大张旗鼓地改变红府的一切。
陈皮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凑到齐铁嘴跟前,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嚣张。
“八爷,我师父那个人,念旧。”
“有些东西,用久了,舍不得扔。”
“做徒弟的,当然要帮他扔。”
齐铁嘴听得心惊肉跳,他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所以,二爷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你这是先斩后奏!”
“错。”
陈皮伸出一根手指,在齐铁嘴面前摇了摇。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
“我这是,斩了,不奏。”
“师父他同不同意,不重要。”
“他以后,会习惯的。”
说完,陈皮直起身,不再理会已经石化的齐铁嘴。
他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工人挥了挥手,声音洪亮,故意让半条街的人都听见。
“都给老子仔细点!”
“这些可都是以后府里的东西,磕了碰了,拿你们的骨头来赔!”
“搬快点!师父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陈皮的声音里裹着不耐烦,却又偏偏带着一丝愉悦。
这句话,让齐铁嘴整个人都僵住了。
看着那一张张名贵的西洋家具被搬上板车,看着陈皮那副理所当然的土匪样,齐铁嘴的脑子彻底成了一锅浆糊。
师父?
他叫得可真顺口啊!
昨天才把人家的牌匾给撬了,今天就堂而皇之地换家具。
这陈皮的脸皮,是城墙拐角砌的吧!
齐铁嘴嘴唇翕动,他有满肚子的话想说,想骂,想劝。
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陈皮,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就在这时,陈皮转过身,朝他走了过来。
和齐铁嘴预想的不一样,陈皮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
“八爷。”
“z之前的事情,多有得罪,您别往心里去。”
陈皮站定在他面前,微微颔首,姿态竟是十足的谦恭有礼。
齐铁嘴的眼皮狠狠一跳。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突如其来的礼貌,比刚才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更让他脊背发凉。
“我师父身子不好,府里那些旧东西暮气沉沉,该换了。”
陈皮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解释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事。
“八爷您是明白人,知道我这是为了他好。”
“像我这么有孝心的徒弟真的不多了。”
齐铁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为了他好?
还有孝心?
有为了人好,是把人家的祖宅牌匾都给换了吗?
这话他不敢说。
他只是死死盯着陈皮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点破绽。
“行了,八爷,我先走一步。”
陈皮又对他笑了笑,那笑容甚至称得上是春风和煦。
“改日,我带师父登门拜访。”
说完,他再不看齐铁嘴那张见了鬼似的脸,转身一挥手。
“走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着他,朝着城南的方向而去。
直到那长长的车队消失在街角,齐铁嘴还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他才猛地打了个哆嗦。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后脑。
他终于明白了。
这陈皮指定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改天高低得用他的镜子照照看。
……
陈府门外,再次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次,不是来送礼的,是来看热闹的。
只见独眼龙带着十几个膀大腰圆的码头工人,嘿咻嘿咻地抬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玩意儿,正费力地往门里挪。
那东西用厚厚的白布蒙着,看不清具体模样,只知道又大又沉。
“我的乖乖,这是什么宝贝?要这么多人抬?”
“看那形状,别不是一口西洋棺材吧?”
“你懂个屁!你看四爷那高兴的样子,像是买棺材吗?”
“也就是陈爷人心善,要是被别人听了,小心掉脑袋。”
人群议论纷纷。
陈皮就跟在后面,双手插兜,像个巡视领地的王,脸上挂着满意的笑。
生活啊,都是过给自己的。
自己的房子,他布置一下,很合理吧。
“都他娘的小心点!”
独眼龙扯着嗓子吼。
“这可是爷从洋行里淘换来的宝贝!纯牛皮的!碰坏一点,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那巨大的物件终于被抬进了正堂。
当蒙在上面的白布被一把扯下时,整个正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是一张巨大的,西洋款式的真皮沙发。
颜色是浓郁的深棕色,皮质在从天井透下的光里,泛着油润厚重的光泽。
造型笨重,线条圆润,充满了异域风情。
它就那么被摆在正堂中央,与周围一堂名贵的黄花梨木家具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那些线条简约、雕工精致的圈椅、条案,透着百年沉淀的文人风骨。
而这张沙发,像一个闯入清雅茶室的浑身肌肉蛮子。
格格不入。
就像这府里,新来的那个主人。
二月红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从内堂走出来。
一进正堂,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庞然大物上,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们在干什么?不成体统。”
“都给我搬出去。”
二月红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独眼龙和几个工人吓得腿一软,就要动手。
陈皮却快他们一步,一屁股陷进了那柔软的沙发里。
“噗嗤”一声轻响。
整个人都被包裹了进去。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两条长腿交叠,直接搁在了面前那张名贵的黄花梨木茶几上。
军靴底沾的尘土,在光洁的漆面上,留下一个碍眼的印子。
陈皮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喟叹。
“师父。”
“您那椅子,坐着硌得慌,还是这个舒服。”
他甚至还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冲二月红挑了挑眉,姿态轻佻至极。
“要不,您也来试试?”
“包您喜欢的。”
二月红的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
陈皮又打了个响指。
两个小弟抬着一个黄铜喇叭的留声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墙角的博古架旁。
陈皮从怀里摸出一张黑色的胶木唱片,放了上去。
随着他落下唱针。
一阵带着轻微杂音的,慵懒又轻佻的西洋爵士乐,瞬间从那黄铜喇叭里流淌出来。
萨克斯风的调子,靡靡如情人间的耳语。
轻快的鼓点,敲得人心浮气躁。
那欢快得近乎放浪的调子,填满了整个院子。
彻底撕碎了这座府邸沿袭了数十年的清冷与雅致。
二月红那张清俊的脸,已经铁青。
他看着那个陷在沙发里,闭着眼,手指跟着音乐节奏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的逆徒。
看着他那副怡然自得,把这里当成自己地盘的混账模样。
一股压抑了许久怒火,终于冲破了所有束缚,轰然炸开。
“陈皮!”
二月红快步走到他面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皮,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你到底想干什么!”
留声机里的音乐,还在不知死活地唱着。
陈皮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
他抬手,关掉了音乐。
正堂里,瞬间恢复了死寂。
陈皮站起身。
他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辜且认真的神情。
他看着二月红,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师父,这宅子太冷清了。”
“我只是想给它添点人气儿。”
ps:小剧场:多年之后。
陈皮和二月红躺在沙发上。
“师父,这个沙发喜欢吗?是很软,很舒服?”
(好了,作者我尽力了,求为爱发电,求书架,求好评,求求啦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