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二爷已经无碍,那我就先告辞了。”
莫愁合上药箱,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她站起身,正要迈步,齐铁嘴却一步上前,拦在她身前,郑重地作了个揖:“莫医生,留步。”
“昨晚的事情,多谢了,实在是劳烦您跑这一趟。”
莫愁的视线越过齐铁嘴,落在窗边那个男人挺拔的背影上,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八爷,不必言谢。”
“毕竟我什么都没做成。”
二月红缓缓转过身,他走到莫愁面前,对着她,端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莫医生深夜驰援,这份情,红某记下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温润。
“八爷,替我送送莫医生,另外,红某会准备一份厚礼,明日送到府上。”
“好,莫医生,这边请。”
齐铁嘴连忙应下,引着莫愁向外走。
穿过寂静的回廊,齐铁嘴终于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凑过去问道。
“莫医生,我就是想问问,那小瓶里的东西,您见多识广,可知那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莫愁猛地停下脚步,她转过身,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齐铁嘴。
“八爷,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那支药剂,必须查清它的来源。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医理范畴了。”
齐铁嘴想起陈皮那张要杀人的脸,心里一突,立刻打了个哈哈,摆手道:“嗨,莫医生都不懂,那这应该就是,就是一个,一个祖传的方子,对,祖传偏方,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莫愁看着他躲闪的眼神,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还请转告二爷,即便身体痊愈,也需静养。如此,剧烈的变化,身体需要时间适应。”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了红府大门。
那支药剂的效果,已经超出了她对医学的全部认知。
她需要立刻向尹新月商议这件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江湖恩怨,这背后肯定藏着巨大的秘密。
堂屋内。
齐铁嘴看着默不作声的二月红,搓了搓手,终是忍不住开口试探:“二爷,你,你在那铜门后面,到底看到了什么?”
二月红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齐铁嘴焦急的脸上,他叹了口气,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说:“看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罢了,老八,随我来。”
他披上一件外袍,率先走出卧房。齐铁嘴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两人穿过回廊,二月红在一面墙壁前停下,轻叩几下,推开一扇暗门,带着齐铁嘴走了进去。
他点亮墙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沙盘。
那沙盘做得极为精巧,山川、河流、矿道,正是那座吞噬了无数人命的矿山古墓。
“这是我红家历代先辈,耗费心血绘制的舆图。”二月红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飘忽,“丫头在时,我曾发誓,此生再不碰这些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沙盘上那座微缩的矿山,指尖沾上薄薄的灰尘。
“那门后的东西,会把人变成疯子。这张图,就是引着人去疯的钥匙。”
他看向齐铁嘴,眼神里带着一种齐铁嘴从未见过的决绝,“这东西留着,就是祸害。佛爷他们这次能活着出来,是侥幸。下一次,就未必了。”
齐铁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想要阻止。
“二爷,这可是红家几代人的心血!佛爷他还需要这个来研究…”
“正是因为佛爷出来了,才更要烧。”
二月红打断他,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吹亮。
他另一只手轻轻按住齐铁嘴伸来的胳膊,那手掌沉稳有力,让齐铁嘴微微一怔。
二月红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能再看着任何人,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把命搭进去。为了长沙,为了不再有无辜之人枉死。”
他松开手,毫不犹豫地将火折子扔进了沙盘。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迅速吞噬了干燥的木料和沙土。
熊熊火光映在二月红的脸上,将他眼底的挣扎与痛苦,一点点烧成了灰烬。
看着那张倾注了祖辈心血的舆图化为焦炭,二月红仿佛也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过身,对呆立在一旁的齐铁嘴说:“今日之事,你知我知。”
“这是自然。”
齐铁嘴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点头,保证。
他看着火光熄灭,忍不住凑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二爷,那陈皮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办?”
二月红没有回答。
他走到一旁的兵器架前,取下了一杆红缨枪。
他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冰冷的枪杆,目光落在枪尖那一点寒芒上,久久不语。
齐铁嘴看着他的侧影,又看了看那杆枪,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二月红要去找陈皮算账。
他刚想开口劝,却见二月红只是将枪重新挂了回去,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事,以后再说。”二月红淡淡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齐铁嘴见状,知道这事儿比他想的还复杂,二爷心里怕是乱得很。
他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行吧,你不说我也不问了。你刚醒,还是多歇着,我先回了。”
二月红点了点头,送齐铁嘴走出暗门。
送走了忧心忡忡的齐铁嘴,二月红回到房中,换下那一身白色里衣,选了一件素净的湖蓝色长衫。
镜中的人,面色红润不见一丝苍白,那双曾被悲伤浸透的桃花眼,此刻已然往日恢复清明。
二月红,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活力,暗下决心,好好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丫头的遗愿,还是为了那段还不清的债。
二月红决定要出去走走。
他要亲自打听看看,那个被齐铁嘴说得又像“活阎王”,又像“陈善人”的徒弟,究竟在做什么。
长沙的街头,刚下过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空气里混杂着水汽、煤烟和街边小吃的香气。
二月红没有目的,只是信步走着。
他听见两个挑着担子的力夫在议论。
“听说了吗?东城那个张麻子,前晚被陈爷给收拾了!全家上下,一个没留!”
“该!那王八蛋勾结樱花国人,往咱们这儿倒腾大烟,害了多少人家!陈爷这是替天行道!”
他又路过一个粥棚,几个妇人正端着碗,一边喝粥一边抹泪。
“多亏了陈善人啊,要不是他开了这粥棚,我们娘几个怕是早就饿死了。”
“是啊,我还听说,陈善人要在城南开纺织厂,专门招咱们这些没活路的女人,管吃管住还给工钱呢!”
这些话,像一把把小锤,一下一下,敲在二月红的心上。
他记忆里的陈皮,是那个会因为抢不到一个好位置练功而跟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倔强少年。
是那个会把最好的糖炒栗子留给丫头的傻小子,也是那个在灵堂前,眼神癫狂,满身戾气的孽徒。
今日,他听到百姓口中的陈皮,杀的是奸商恶霸,救的是黎民百姓。
二月红不由的心中暗自呢喃。
“陈皮,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