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长沙的街道上。
车子穿过几条街巷,最终停在了一家名为“潇湘春”的茶楼前。
这地方陈皮知道。
长沙城里有名的销金窟,一盏茶能喝掉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嚼谷。
能来这里的,非富即贵。
在侍者谦卑到骨子里的引领下,他们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空气中浮动着名贵熏香与食物的香气。
最终,脚步停在一间名为“听涛”的雅间前。
侍者推开门。
一股浓郁的顶级茶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脂粉气,扑面而来。
雅间里,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身穿笔挺军装,肩上扛着的将星在灯光下有些晃眼。
男人约莫三十多岁,嘴唇很薄,显得刻薄。
他正端着一杯茶,没有品,只是将目光投向门口,那眼神没有温度,像是在审视一头即将被宰杀的牲口,估算着斤两。
陆建勋。
长沙布防官,张启山明面上的死对头。
上次见他,还是在大街上,自己被张副官的人围堵的时候。
陈皮心里瞬间有了数。
而另一位,则让他的目光多停留了两秒。
那是个女人。
一个很会利用自己美貌的女人。
她身穿一袭藕荷色的紧身旗袍,将玲珑的身段勾勒得惊心动魄。
乌黑的秀发烫成时髦的波浪卷,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弧度优美得像一只天鹅。
她正低头,用一把小巧的银质汤匙,慢条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碗里的杏仁豆腐。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
仿佛门口进来的,不是两个大活人,而是两阵无关紧要的风。
霍家当家,霍三娘,霍锦惜。
老九门里,唯一的女当家。
“裘德考先生,你可让我们好等。”
陆建勋放下茶杯,青花瓷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视线,像两枚钢钉,死死钉在陈皮身上。
“没办法,为了请动我们这位主角,总要多花些功夫。”
裘德考哈哈一笑,像个热情过度的中间人,主动为双方介绍。
“这位,就是我常跟二位提起的,陈皮,陈先生。”
他又转向陈皮。
“陈先生,这位是长沙布防官,陆建勋长官。这位,是九门霍家的当家人,霍三娘。”
陈皮没说话。
他径直拉开一张空着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目光先是在陆建勋脸上停顿一秒,然后落在了依旧在小口品尝甜品的霍三娘身上。
“陈皮,陈舵主,久仰大名。”
陆建勋率先开口,声音干而硬。
“一个人,搅得长沙城天翻地覆,连张启山都对你束手无策。”
“是个人物。”
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是在拱火。
陈皮心中嗤笑,佛爷那是懒得管我这条疯狗,真要动手,十个我也没了。
他面上却扯出一个冷峭的弧度。
“陆长官过奖。”
“我不过是杀了几个该杀的人罢了。”
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看向陆建勋。
“说起来,上次在街上,还要多谢陆长官的人及时出现,不然,我今天可没法安稳坐在这里喝茶。”
“说得好!”
陆建勋拍手称赞道。
“这长沙城,就是有太多该杀的人,占着不该占的位置!”
这话,杀气腾腾,意有所指。
一直沉默的霍三娘,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银勺。
勺子与瓷碗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妩媚到骨子里的脸,一双眼睛像含着水,眼波流转间,能勾走人的魂。
“陈皮…”
她朱唇轻启,声音又软又糯,像江南的梅雨,湿漉漉地,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我听闻,你与红二爷之间,有些不愉快?”
陈皮眉峰一凛,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我的家事,不劳霍当家费心。”
“呵呵…”
霍三娘掩唇轻笑,胸口随之起伏,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紧紧锁着陈皮,仿佛要看穿他的皮囊,看进他的心里。
“你这性子,可真不讨喜。”
“不过,我喜欢。”
她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如今九门之内,张启山一家独大,二月红心如死灰,其他人更是尸位素餐。”
“我霍家,想为这潭死水,换换水。”
她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优雅与从容。
“可九门有九门的规矩。”
“想换水,总得有个由头。”
裘德考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插话:“所以,我们今天请陈先生来,就是想送你一个由头,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霍三娘接过了话头,声音依旧温柔,内容却淬了冰。
“九门之中,上三门根基深厚;平三门各有倚仗。唯有下三门,鱼龙混杂,最好下手。”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蛊惑。
“九门的规矩,向来简单。”
“杀了当家人,拿到他的信物,你,就是新的当家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陈皮那双搁在桌沿,无意识敲击着桌面的手上。
雅间内,空气凝滞。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陈皮。”
霍三娘一字一句,清晰地问。
“下三门,你想杀谁?”
空气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陈皮身上。
审视,试探,以及毫不掩饰的期待。
陈皮那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笃。”
最后一声轻响,如同在每个人的心上都敲下了一枚钉子。
选谁?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当然是四爷,水蝗。
那老东西借着水路生意,暗地里贩卖人口、烟土,罪恶滔天。
杀了他,自己不仅能接管长沙的水路,善行值更是能爆一波大的。
可这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就要出最大的力,担最大的责。
他现在的人设,是一个被仇恨和背叛逼疯的野兽。
野兽,可没那么多脑子去盘算利弊。
“有意思。”
陈皮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嘴角微微一笑。
那笑,看得人心底发毛。
“我杀谁,还需要选吗?”
他的视线像刀子,先在陆建勋的脸上刮过,又转向了霍三娘那张精致的脸。
“你们今天把我叫来,不就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你们的眼中钉?”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撑在桌面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危险的压迫感。
“怎么?”
“想让我当狗,连咬谁,都要我自己挑?”
他把问题又抛回去。
陆建勋的眼角狠狠一抽。
霍三娘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陈皮,你别误会。”
她的声音依旧软糯,眼神如刀。
“我们是合作,自然要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九门里,谁的脖子最脆,谁的骨头最好啃…”
“你是二爷的高徒,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