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的棺椁,终究还是入了土。
红家的祖坟,多了一座新坟。
二月红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失了魂的望妻石。
一滴泪,砸在棺木上,没有声音。
他脑子里反复闪过的,不是与丫头相守的温情,而是那个逆徒的脸。
小洋楼,二楼。
那人穿着丝滑的睡袍,居高临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那笑,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
再想到几日前,在那灵堂之上,那具年轻身体的滚烫,和那一声声压抑的、破碎的喘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混杂着极致的羞耻,从脊椎骨烧了上来。
他觉得自己脏。
从里到外,都脏透了。
被那个他亲手养大的孽徒,用最不堪的方式,彻彻底底地玷污了。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丫头的棺木一眼。
他怕丫头纯净的魂灵,会嫌弃他这副已经烂掉的皮囊。
“呵呵呵…”
破碎的、自嘲笑声从他喉咙里溢出,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座新坟。
“管家。”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管家一直等在不远处,闻声立刻奔了过来,眼眶通红:“二爷,您……”
“从今日起,红府,散了吧。”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下人魂飞魄散。
“二爷!您说什么胡话!”
“二爷,我们不走!没了红府,我们还能去哪儿啊!”
哭喊声,哀求声,响成一片。
“走吧。”
二月红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进任何人的挽留。
“账房会给你们结清工钱,再多发三个月月钱,各自另谋生路。”
说完,他迈开步子,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朝着祖坟深处那片荒芜走去。
他像一个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游荡。
丫头让他好好活着。
所以他不能死。
可活着,又该做些什么呢?他不知道。
心,像丫头灵前烧尽的纸钱灰,风一吹,就散了,连点痕迹都留不下。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在一处偏僻的角落。
这里的坟,都是红家不知多少代前的先人,荒草长得比人还高。
忽然,二月红空洞的眼神,微微一凝。
那里的土,不对劲。
颜色太新了。
几株被压倒的杂草,根茎上还带着湿润的泥。
二月红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光。
身为倒斗世家的好手,二月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走过去,蹲下身。
指尖捻起一撮泥土,放在鼻尖轻嗅。
是死人坑里的土腥味,还混着一股陌生的汗臭。
他的目光顺着痕迹移动,最终,定格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
拨开灌木。
一个黑漆漆的盗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洞口极窄,呈头下脚上的倒栽葱之势。
是反斗!
是谁?!
是谁敢在红家的祖坟上动土?!
是谁敢用这种九门中最凶险、最不留后路的方式,来挑衅他二月红?!
那一刻,所有的悲痛、羞耻、自我厌恶,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片他发誓要用一生守护的净土,竟也被人像他一样,狠狠地,刨开了……
二月红无声地扯动嘴角。
他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看了一眼那黑不见底的洞口。
他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
然后,他一头扎了进去。
……
同一时间,齐铁嘴提着一个食盒,愁眉苦脸地站在红府门前。
府门大开,风卷着落叶,在空旷的庭院里打着旋。
人去楼空。
他心里“咯噔”一下,迈步冲进去,下一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偌大的庭院里,只剩几个老仆,正提着包裹,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脸上挂着泪。
“王嫂!这是怎么了?”齐铁嘴一把拉住一个提着小包袱的老妈子,声音都发了颤,“二爷呢?!”
“八爷!”王嫂一见是他,眼泪当场决了堤。
“您快去劝劝二爷吧!他、他把我们都给遣散了!他说红府没了!”
“什么?!”
齐铁嘴手里的食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鸡汤洒了一地。
“那他人呢?!”
“二爷,二爷去了祖坟,就再没回来。”
齐铁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当即算了一卦。
卦象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敢耽搁片刻,疯了似的从红府跑出来,扯开两条腿,朝着张启山的布防官府一路狂奔。
“佛爷!佛爷不好了!”
齐铁嘴撞开张启山办公室大门时,一张脸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张启山正在沙盘前推演长沙布防,闻言抬头,看他这副丢了魂的模样,眉头紧锁。
“八爷,坐下说。”
“坐不了啊佛爷!”齐铁嘴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二爷他把红府散了!人也不见了!我怕的不是他做傻事,我是怕他,连死都不想了,就那么耗着,把自己耗干啊!”
张启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放下手中的推杆,手指在沙盘边缘,重重一顿。
“丫头刚走,他心如死灰,做出些事来,不奇怪。”
张启山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但丫头的心意,他知道,不至于轻生。”
齐铁嘴急的快哭了:“可我那卦象,黑得邪门啊!”
张启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眼神幽深。
陆建勋虎视眈眈。
日本人暗流涌动。
城外那座矿山,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随时可能吞掉整个长沙。
他所有的计划,都缺不了二月红。
可现在,他最倚仗的盟友,自己坠入了深渊。
等不了了。
“副官。”
张启山忽然开口。
张副官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
“佛爷!”
“装备都准备好,叫上人,备车!”
张启山转过身,目光越过齐铁嘴惊愕的脸,最终,落在那幅巨大的矿山地图上。
“我们不等了。”
“佛爷,您的意思是?”
张启山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自己下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