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来恨去,不过是恨你没那么爱我罢了
恨意如锈
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这声音,像是某种古老的钟摆,一下,又一下,精准地敲打在人的心上,让人心绪不宁。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霓虹灯的光怪陆离,在墙壁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如同许多年前,那些纠缠不清的记忆碎片。
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上裹着一件早已不再合身的旧外套,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过去的尘埃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以及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东西——那是悔恨,是失落,是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名为“恨”的毒药。
恨。
多么苍白无力的字眼。
可他心里却只剩下这个字。它像一颗毒瘤,在他的心口,在他的血管里,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里,疯狂地滋生、蔓延,啃噬着他仅存的一丝理智和温情。
他恨她。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无数种恨意的具体形态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他恨她的决绝,恨她转身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仿佛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甜蜜与辛酸,都只是她一时兴起的点缀,一旦腻烦,便可随手丢弃,毫不留恋。
他恨她的残忍,恨她在最后那一刻,看着他崩溃痛哭,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冰冷的疏离,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个她早已厌倦的包袱。
他恨她的虚伪,恨她曾经信誓旦旦说过的永远,恨她那些温柔缱绻的情话,如今想来,都像是精心编织的谎言,目的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束缚他,利用他,最后再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弃。
他甚至恨她的完美。恨她那总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恨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却又总是隔着一层迷雾的眼睛,恨她身上那种从容优雅、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的气质。正是这些,让他曾经为之倾倒,为之疯狂,最终却也成了刺穿他心脏最锋利的刀刃。她拥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遥不可及,以至于他拼尽全力去追逐,去模仿,最终却只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恨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呜咽。手指深深地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换取一丝清醒,但那钻心的恨意,却如同跗骨之蛆,越是挣扎,就缠绕得越紧。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他们初次相遇的场景。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图书馆里弥漫着旧书页和淡淡墨香。她穿着一条素雅的白色连衣裙,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身上洒下一层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整个世界。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只记得自己笨拙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如同春风拂过湖面,荡起圈圈涟漪。
那时的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他以为,那是命运的馈赠,是上天安排的一场最美的邂逅。
他开始疯狂地追求她。送花,写诗,制造各种偶遇。他小心翼翼地揣摩她的心思,迎合她的喜好,把自己塑造成她喜欢的模样。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足够真诚,就能够打动她的心。
而她,似乎也渐渐对他敞开了心扉。她会和他分享自己的心事,会和他一起看电影,会和他一起去海边散步。在那些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宠溺和满足,仿佛拥有了她,就拥有了全世界。
他恨自己当初的愚蠢和天真。
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
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她的温柔,她的笑容,甚至她偶尔流露出的依赖,都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她享受着他的追逐,享受着他的付出,享受着他为她构建的那个看似完美的世界。但她从未真正为他停留过。
她的世界里,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永远有更吸引她目光的东西。也许是一幅画,也许是一首曲子,也许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又或许,是另一个能给她带来新鲜感和刺激的人。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唯一的。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看到了她手机里的一条信息,来自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简短的几个字,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幻想。
“今晚老地方见。”
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手里还拿着为她精心挑选的礼物,口袋里还放着准备向她求婚的戒指设计图。他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文字,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想冲出去质问,想撕碎那个名字,想把她从那个虚幻的世界里拽出来。
但他没有。
他只是默默地把礼物收好,把设计图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他告诉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也许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或者朋友。他选择相信她,相信她口中的那些含糊其辞的解释。
他恨自己的懦弱和迟钝。
正是因为他的纵容和退让,才让她一步步地越走越远。正是因为他的不安全感和不自信,才让她觉得可以轻易地伤害他,而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他看着她渐渐变得冷淡,看着她开始频繁地失联,看着她对他的态度从最初的热情变得敷衍,再到最后的冷漠。他试图挽回,试图沟通,试图找出问题的根源。他一次又一次地找她谈话,一次又一次地放下尊严去乞求。他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只为换来她一丝一毫的同情和回头。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的眼神越来越冰冷,越来越疏离。直到最后,她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我们不合适。分开吧。”
“不合适?”他当时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我们在一起两年!你说不合适?”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感情的事情,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合适了。”
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那声音,比窗外的雨声更响亮,更凄厉。
他恨她的无情,恨她的冷漠,恨她将他所有的深情和付出,都贬低成了一句轻描淡写的“不合适”。
(二)
时间并没有治愈一切。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抚平伤口,可以冲淡记忆。但对有些人,有些事,时间却像是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那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让痛苦变得更加绵长,更加刻骨铭心。
分开后的日子,他像行尸走肉一般。工作上频频出错,生活中浑浑噩噩。朋友们试图开导他,拉他出去散心,但他总是拒绝。他把自己关在那个充满回忆的小公寓里,与世隔绝。
公寓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墙上还挂着他们一起挑选的挂画,书架上还放着她喜欢的诗集,阳台上还晾着她忘记带走的几件衣服。每一个物件,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那段逝去的感情,都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以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们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幸福。他伸出手,想要触摸照片上她的脸庞,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他清楚地记得她的笑容,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但这些记忆,如今看来,却像是一把把锋利的碎片,割得他遍体鳞伤。
他开始酗酒。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下,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痛苦。他整夜整夜地坐在窗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劣质的烈酒,任由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麻痹着他的神经。他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看着城市夜晚的喧嚣,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被整个世界抛弃。
恨意,就在这样的自我放纵和无尽的思念中,悄然滋生,如同墙角悄悄蔓延的霉菌,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他恨她离开时没有一丝留恋。
他恨她在分开后对他的彻底断绝。
他恨她似乎早已将他彻底遗忘,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他甚至开始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她。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交付了真心。恨自己为什么在她一次次冷淡之后,还像个傻瓜一样不肯放手。
这种恨意,不是那种激烈的、想要报复的仇恨。它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怼,一种对自己的惩罚,一种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他付出了全部的真心,换来的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场残酷的玩笑。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周围的人都觉得他变了,变得阴郁,变得难以接近。他失去了曾经的热情和活力,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他常常在深夜里惊醒,梦见她离去的背影,梦见她冷漠的眼神。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都会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然后,是无边无际的空虚和绝望。
他恨。
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的绝情寡义,恨她的虚情假意。
但更多的时候,他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识人不清。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可悲的小丑,在她的舞台上卖力地表演,最终却只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这份恨意,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它像一条毒蛇,日夜缠绕着他,啃噬着他的灵魂,让他不得安宁。
他甚至产生过极端的念头。
他想找到她,当面质问她,问她凭什么这样对他,问她后悔不后悔。他想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出来,让她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知道,即使找到了她,又能怎样呢?
她不会在乎他的痛苦,不会在意他的愤怒。或许,她早已将他彻底遗忘,或者,只是把他当成一段无关紧要的过去。
他的出现,只会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只会让她觉得厌烦。
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能让自己最后的尊严,也彻底扫地。
于是,他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表面上,他恢复了平静,甚至开始尝试着重新融入生活。他换了工作,搬了家,努力忘记过去。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那份恨意,如同跗骨之蛆,早已深入骨髓,融入血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它不会消失,只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浮现,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提醒着他曾经有多么深爱,又有多么痛恨。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城市在岁月的冲刷下变换着模样。他换了一个城市,换了一份工作,试图彻底切断与过去的联系。新的环境,新的人群,新的生活节奏,都在试图将他重新塑造。
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忙碌,变得充实。白天,他埋头于工作,处理着各种文件和报表,与不同的人周旋。晚上,他会去健身房挥洒汗水,或者一个人去电影院看一场乏味的电影,或者在寂静的公园里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试图用这些喧嚣和忙碌,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寂寞。
他很少再想起她,也很少再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生活似乎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表象。
那份恨意,并没有真正消失。它只是潜伏在他的内心深处,像一头沉睡的猛兽,等待着某个契机,再次苏醒。
而那个契机,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
可能是在某个熟悉的街角,闻到了她曾经用过的香水味。
可能是在某个安静的午后,听到了她最喜欢的那支钢琴曲。
可能是在某个失眠的夜晚,看到了天空中与他们初遇那天一样的云彩。
又或者,只是在一个普通的瞬间,瞥见了镜子中自己某个不经意的表情,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她的影子。
每当这时,那份被压抑已久的恨意,就会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瞬间将他吞噬。
他会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会冲到窗边,看着外面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眼神变得狰狞而空洞。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恨意。
恨她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恨她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转身离开。
恨她为什么从未真正爱过他。
恨她为什么让他如此深爱,又如此痛苦。
这种恨,不是因为还爱着她。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恨意之中,是否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爱的火苗。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份恨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种本能。它像是一种慢性病,侵蚀着他的意志,消磨着他的时光。
他甚至开始觉得,恨,也是一种力量。
至少,它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至少,它让他有理由继续活下去。
他开始在无人的角落里,用笔记录下这些恨意。
他写她的虚伪,写她的残忍,写她的绝情。
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想象着各种报复的场景。
写完之后,他会感到一阵短暂的宣泄和快感。仿佛将这些恨意倾注在纸上,就能减轻一些内心的负担。
但这只是自欺欺人。
那些恨意,如同跗骨之蛆,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摆脱。
他知道自己被困住了。
被困在过去的回忆里,被困在那场无疾而终的感情里,被困在自己编织的这张名为“恨”的网里。
他渴望解脱。
但又害怕解脱。
因为一旦松开恨意这根救命稻草,他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是无尽的空虚,还是更加汹涌而来的痛苦?
他宁愿选择恨。
至少,恨,是真实的。至少,恨,证明了她曾经存在过,证明了他曾经深爱过,也证明了他曾经被那样狠狠地伤害过。
这是一种病态的执念,一种卑微的骄傲。
他宁愿活在恨意里,也不愿面对那个残酷的事实——他爱错了人,他用尽了真心,却换来了一场空。
(四)
又是一个下雨的夜晚。
和许多年前一样,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照亮了面前摊开的笔记本。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全是关于她的,关于那段逝去的感情,关于那份深入骨髓的恨意。
这些字迹,从最初的愤怒、怨毒,到后来的平静、麻木,再到如今的一种近乎疲惫的释然。
是的,释然。
这个词似乎有些突兀,甚至有些讽刺。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挣扎和痛苦,他真的能释然吗?
或许,谈不上真正的释然。
只是,那份狂暴的恨意,如同潮水般,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涨落之后,似乎终于渐渐退去,露出了海底那片荒芜而平静的沙滩。
他看着笔记本上那些充满了怨恨的文字,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恨了她那么久,那么深。
恨她的不完美,恨她的残忍,恨她的虚伪,恨她的决绝。
可到头来,他恨来恨去,到底在恨些什么呢?
是因为她不爱他吗?
还是因为,她爱他,却没有达到他所期望的那种程度?
他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想起了她偶尔流露出的脆弱和依赖。
想起了她生病时,他笨手笨脚地照顾她。
想起了他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快乐时光,虽然短暂,却也曾真实地存在过。
那时候的他,是幸福的。
尽管后来充满了痛苦和怨恨,但那段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却是无法抹杀的。
那么,他恨的,真的是她这个人吗?
还是恨的,是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是恨的,命运的捉弄?还是恨的,那个曾经为爱奋不顾身,最终却被伤得体无完肤的自己?
他感到一阵迷茫。
恨意,真的就是全部吗?
如果当初她能给他一点点爱,哪怕只是一点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当初没有那么执着,没有那么卑微,结局会不会不同?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时间不会倒流,人生无法重来。
他曾经拥有过的,终究是拥有了。他失去的,也终究是失去了。
那份恨意,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将他束缚了太久太久。如今,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试图去审视这份恨意的时候,却发现,它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锋利和力量。
它变得沉重,变得陈旧,变得空洞。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
雨水冲刷着城市的街道,仿佛要将所有的污垢和尘埃都带走。
他忽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积压了多年的恨意,也仿佛在这场连绵不绝的雨中,被一点点地冲刷、溶解。
恨来恨去,兜兜转转,最终,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份恨意,或许并非源于她有多么不好,或者他有多么受伤。
它更像是一种对自身无力的憎恨。
憎恨自己当初的不够强大,憎恨自己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憎恨自己在爱情面前是如此的卑微和可笑。
他恨的,其实是那个在爱情里迷失了自我,最终伤痕累累的自己。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潇洒地转身离开。
他恨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能真正地放下过去。
他恨自己,为什么连恨,都显得如此的无力。
这种自我憎恨,比恨她本身,更加残忍,更加深刻。
它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他的灵魂,让他痛彻心扉。
他慢慢地放下笔,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挠着头皮,仿佛想要把这所有的痛苦和迷茫都甩出去。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精神上的极度透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冰冷的雨水立刻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那湿冷的空气,似乎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他伸出手,接住从天而降的冰冷雨滴。
雨滴打在他的掌心,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但随后,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平静。
他看着窗外的世界,在雨幕中变得朦胧而迷离。
远处的霓虹灯,近处的行道树,都在雨中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景致。
世界并没有因为他的痛苦而停止运转。
生活,依然在继续。
那么,他呢?
他还能停留在过去的恨意里多久?
他还能允许自己被那份早已变质的情绪,继续捆绑多久?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场雨,似乎洗涤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那份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恨意,仿佛被雨水冲刷掉了一些,留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真实的感受。
悲伤,遗憾,或许还有一丝淡淡的怜悯。
对自己,也对那个曾经让他爱过、痛过、恨过的女人。
(五)
雨,还在下着。
仿佛没有尽头。
他就这样站在窗前,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衣衫。身体的寒冷,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开始反思。
恨,真的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吗?
或者说,恨,本身就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他曾经以为,恨可以支撑他走下去,可以让他保持清醒,可以让他记住那段不堪的过去,以免重蹈覆辙。
但现在看来,恨意更多的是一种负担,一种枷锁。它让他活在过去,活在痛苦的回忆里,无法真正地面向未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恨的是她。
恨她的薄情,恨她的残忍,恨她的虚伪。
但此刻,当他真正静下心来,剥离掉那些表面的情绪,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无法释怀的,或许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那段感情中,他投入的全部热情和真心,最终却化为泡影的残酷现实。
是那份曾经真挚的、毫无保留的爱,最终却得到了如此不堪的回应。
是那种被辜负、被抛弃的痛苦和屈辱。
是那份对自己当初选择和判断的质疑和否定。
他恨的,其实是那份无疾而终的爱情本身。
是恨自己,在那场爱情里,付出了太多,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是恨那份爱,曾经那么真实,那么深刻,最终却变得如此廉价,如此可笑。
这种恨,不再是针对某个人的怨怼,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命运无常和人生失意的感慨。
它像是一种弥漫在心头的忧郁,一种无法言说的惆怅。
他缓缓地放下紧握的拳头,任由冰冷的雨水从指缝间滑落。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种平静,并非源于恨意的消散,而是源于一种接受。
接受那段感情的失败,接受那个曾经深爱过、也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已经成为了过去,接受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无法磨灭的伤痕。
他知道,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完全忘记她,忘记那段经历。
但,他可以选择不再被那份恨意所束缚。
他可以选择,将这份痛苦和遗憾,转化为一种前进的力量。
他可以尝试着去原谅。
原谅她的不告而别,原谅她的残忍无情,也原谅那个曾经卑微、懦弱、不懂得珍惜和放手的自己。
原谅,并不意味着忘记,也不意味着认同。
原谅,只是一种自我解脱。
一种让自己从过去的泥沼中挣脱出来,重新拥抱生活的勇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雨水的清新和微凉的气息,涌入肺腑,仿佛洗涤了他内心的尘埃。
他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房间里,台灯依旧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照亮了摊开的笔记本上那些充满了恨意的文字。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字迹,比之前的任何一行都要平静,都要坦然。
“恨来恨去,不过是恨你没那么爱我罢了。”
写完这句话,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知道,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复杂情绪。有爱,有怨,有失望,有遗憾,最终,都沉淀成了一种淡淡的、近乎疲惫的释然。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脱掉早已湿透的外套,躺倒在床上。
床垫柔软地承接着他的身体,带着一种久违的舒适感。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内心那份前所未有的平静。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知道,这个夜晚,他可能还是会失眠。
但这一次,不再是充满了怨恨和痛苦的煎熬。
而是一种平静的等待。
等待黎明的到来。
等待一个新的开始。
也许,明天醒来,阳光会照进房间,驱散所有的阴霾。
也许,他可以尝试着,放下过去,真正地开始新的生活。
虽然,那份恨意,或许并未完全消失。
但它已经不再沉重,不再令人窒息。
它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印记,留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提醒着他,曾经爱过,曾经痛过,也曾经恨过。
然后,带着这份复杂而真实的感受,继续前行。
夜,还很长。
但他的心,却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在那片曾经被恨意笼罩的黑暗中,悄然亮起。
天元变做了耳机护住了尹珏的耳朵,孙悟空拔下了几根猴毛为潇云翳护住了双耳,抵住了赤喉歌者那可以将人的骨头化为液体的歌声。
焦土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在七月的日头下泛着暗褐的光。断墙缺口外传来金属撕裂的尖啸,像是某种巨兽正用利爪刮擦着世界的骨缝——那是赤喉歌者的前奏,比刀锋更先抵达战场的杀意。
尹珏的指节抵在断墙上,指甲缝里渗着血。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两下,比寻常快了三倍。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那声音。它还没真正响起,却已像根细针,在他耳膜内侧刮出了血丝。空气里有股甜腥的气味在发酵,像是有人把整座熔炉里的铁水兑进了血池。
“低头。“
声音很低,带着某种奇异的震颤,像古钟在胸腔里嗡鸣。尹珏下意识后仰,后颈几乎要撞上身后的断柱。有温热的东西贴上耳际,带着极淡的檀木香——是天元。这个总爱叼着根狗尾巴草的青年此刻半跪在地,指尖结着细碎的金芒,整个人正在扭曲、延展,皮肤下有流光游走,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在血肉里苏醒。不过眨眼的工夫,他的轮廓便模糊了,化作一对银灰色的耳罩,精准地扣在尹珏耳轮上。
“撑住。“天元的原音被某种力量揉碎了,混着金铁的嗡鸣传进尹珏听觉深处,“这歌不是用耳朵听的,是用骨头。“
尹珏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他看见断墙另一侧的沙地上,孙悟空正盘坐在地,火眼金睛映着漫天尘烟。那猴儿原本敞着怀的虎皮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九转镔铁棍——此刻却没握在手里,而是十指翻飞,从后颈拔下一把猴毛。每根猴毛都泛着金红的光,像是浸过熔金的蚕丝,被风卷着飘向潇云翳所在的方向。
潇云翳站在十步外的焦土堆上,玄色重甲上还嵌着半块未震碎的妖丹。他本是背对着战场的,此刻却突然转身,左手按在腰间的玄铁剑柄上。有细碎的金芒落在他耳际,像是落了一场带着温度的雨。孙悟空的声音混着风声撞进他耳中:“用你那柄剑鞘,兜住这些毛。“
潇云翳没多话,反手抽出半尺长的剑鞘。玄铁剑鞘表面还留着昨日斩妖时崩裂的缺口,此刻却被他稳稳托在掌心。金红的猴毛撞在剑鞘上,发出“叮叮“的脆响,像是雨打芭蕉,又像是星子坠地。不过呼吸间的工夫,剑鞘表面便覆了层细密的金网,每根猴毛都绷成了弦,将某种无形的力量锁在其中。
赤喉歌者的歌声终于响了。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尹珏觉得自己的耳骨在发烫,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往太阳穴里钻。更可怕的是,他能“看“见那声音——不是用眼睛,是用骨头。无数道暗红色的波纹从地平线尽头涌来,所过之处,断墙上的碎砖簌簌崩解,连空气都泛起了涟漪。波纹掠过尹珏脚边的焦土,泥土里的碎骨突然发出“咔啦“的脆响,竟开始融化,像滴进热锅的蜡。
“稳住!“天元的耳罩传来闷响,“这歌在找共鸣!“
尹珏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抖。他想起三天前在古籍里读到的记载:赤喉歌者,上古异兽,喉间生九窍,能引天地浊气为音,凡血肉之躯,闻其声则筋脉寸断,骨殖成浆。此刻他终于信了——那声音根本不是声波,是活的,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顺着他的耳道往脑子里钻。
“撑住!“天元的声音更近了,仿佛就在他耳骨内侧,“用我给你的护魂印!“
尹珏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灵气涌进喉咙。他想起天元昨夜在他识海里种下的那枚金纹——说是能镇百邪的护魂印。此刻那金纹突然亮了起来,在他识海深处炸成一片光海,将那暗红的波纹硬生生顶了回去。耳骨的刺痛稍缓,他却觉得喉头一甜,又喷出一口血。
另一边的潇云翳更不好受。他的玄铁剑鞘表面,金网正在剧烈震颤,每根猴毛都绷成了半透明的丝线,发出不堪重负的轻鸣。赤喉歌者的歌声里裹着某种腐蚀之力,正顺着猴毛往剑鞘里钻。潇云翳能感觉到自己的虎口在发麻,玄铁剑柄上的纹路都被震得模糊了。他咬着牙,右手死死按住剑鞘,指节暴起如铁,额角的青筋跳成了小蛇。
“猴毛要断了!“他低喝一声,左手突然掐了个剑诀。玄铁剑鞘表面的缺口处突然迸出火星,一道青黑色的剑气从缺口里窜出来,绕着剑鞘转了三圈,竟将那些即将断裂的猴毛重新熔铸在一起。金红的猴毛与青黑的剑气纠缠着,发出“嗤啦“的声响,像是两种力量在互相撕咬。
赤喉歌者似乎察觉到了阻碍。它的身影从尘烟里显了出来——那是头足有两丈高的怪物,皮肤像老树皮般皲裂,九道血红色的肉窍分布在喉间,正随着歌声一张一合。它的瞳孔是浑浊的灰白色,却锁死了潇云翳的方向,像是猎人盯着猎物。
“换我来。“孙悟空的声音突然在潇云翳头顶炸响。那猴儿不知何时已跃到了半空,九转镔铁棍在他手中转了个花,带起的风将漫天尘烟都撕成了碎片。他盯着赤喉歌者,嘴角勾起一抹狂气,“当年我闹天宫时,听过的破锣嗓子比你这破锣多十倍。“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铁棍突然暴涨十丈,带起的气浪将尹珏和潇云翳都掀得踉跄。铁棍顶端重重砸在地上,震得整座断墙都晃了三晃。赤喉歌者的歌声突然拔高,暗红的波纹如潮水般涌来,却在离铁棍三尺处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那是孙悟空用元神凝成的金刚不坏之身。
“滚!“孙悟空暴喝一声,铁棍横扫而出。棍风所过之处,暗红的波纹纷纷碎裂,像是被刀劈的绸缎。赤喉歌者发出一声尖啸,喉间的肉窍渗出了黑血。它转身就要逃,却被铁棍的另一端扫中后腿,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砸出的坑里腾起阵阵黑烟。
尹珏扶着断墙站稳,耳际的天元耳罩已经恢复了原状。他看见潇云翳正弯腰捡起地上的剑鞘,猴毛已经消失不见,剑鞘表面多了道焦黑的痕迹。远处传来赤喉歌者挣扎的嘶吼,却已没了方才的威势。
“走了?“尹珏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没。“孙悟空扛着铁棍走过来,火眼金睛里还泛着余烬,“这畜牲的命硬得很。不过“他踢了踢脚边的焦土,露出半截染血的猴毛,“我的毛还在它喉咙里扎着呢。“
风停了。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满是血污的焦土上。尹珏摸了摸耳际,那里还残留着天元的檀木香。潇云翳将剑鞘插回腰间,金属与甲胄相碰,发出清越的响。孙悟空拍了拍身上的灰,突然咧嘴笑了:“走,找那畜牲去。我倒要看看,是它的破锣嗓子硬,还是我的铁棍硬。“
远处传来赤喉歌者最后的哀鸣,很快被风声撕碎。三个人的影子动了动,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更长了,像三柄插在地上的剑,剑尖直指血与火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