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煤矿入口处,几辆车停下,扬起一阵尘土。
县安监局副局长李斌率先落车,他身穿深蓝色工装,头戴安全帽,神色严肃。
王卫东紧随其后,同样戴好了安全帽。
安监站长刘明和几个县里的技术专家也从后面的车上下来。
矿长赵虎早已带人在门口等侯,他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双手握住李斌的手:
“李局长!欢迎欢迎!您亲自下来指导,我们矿上蓬荜生辉啊!”
他又看向王卫东,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更热切:
“王主任也来了,辛苦了辛苦了!”
王卫东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多言。
李斌没理会赵虎的客套,直接问:
“整改方案制定了没有?”
“制定了制定了!”
赵虎连忙从旁边秘书手里接过一份文档。
“请您过目!我们完全按照镇督查组的要求,不,是高标准制定!”
李斌粗略翻了翻,递给旁边的专家:
“下井看看实际情况。”
赵虎脸色微变,但立刻恢复笑容:
“好,好!各位领导这边请,井下调车已经准备好了。”
他扭头对身后一个工头模样的人低声喝道:
“还不快去准备!让下面的人都打起精神!”
巨大的卷扬机轰隆隆响个不停,铁罐笼在黑乎乎的洞口上上下下。
罐笼激活下沉时,失重感袭来,周围瞬间陷入黑暗,只有头顶那盏矿灯摇摇晃晃,照出一小片光。
空气里混着煤灰、机油和一股潮湿的味道。越往下,风越凉,噪音越大。
风声、机器声、隐隐约约的打钻声搅在一起,听得人心头发闷。
几分钟后,罐笼咣当一声停稳。
眼前是一条窄长的巷道,木头支架一排排立着,防爆灯一路向深处延伸,灯外面就是不见底的黑暗。
脚下是碎石和煤渣,又湿又滑。
李斌显然对井下很熟,大步走在前面,不时拿手电照照顶板和两边,检查支架牢不牢。刘明和专家们跟在后面,拿着仪器测这测那。
“李局长,您看,这片局域我们已经按照新标准重新支护了……”
赵虎赶紧凑上前介绍。
李斌没说话,用手敲了敲一根碗口粗的木支柱,又用手电往上照了照顶板,眉头皱了起来:
“这支护间距不对,有的地方顶板已经有离层迹象。老刘,测一下瓦斯浓度。”
一个专家拿出仪器,读数很快显示出来:
“局长,这个工作面瓦斯浓度临界了。”
王卫东默默看着,听着。
王卫东默默看着、听着。他虽然不太懂具体数据,但从李斌和刘明越来越难看的脸,还有赵虎头上冒的汗,也能感觉到事儿不小。
这底下,根本不象赵虎说的那样“没问题”。
众人继续往前走,巷道更加狭窄低矮,有时需要弯腰前行。
王卫东注意到,一些电缆胡乱挂在支架上,接头处甚至能看到裸露的电线。
巷道深处传来采煤机的轰鸣,空气中煤尘弥漫,即使戴着防尘口罩,也让人觉得呼吸不适。
在一个拐角处,李斌突然停下脚步,用手电照着巷道壁上一道不起眼的裂缝:
“这是什么?”
赵虎支吾着:
“可能……可能是地压……”
“地压?”
李斌语气严厉起来。
“这分明是压力太大撑不住了!说明这儿支护根本不够!随时会塌!这也能让工人进来干活?”
他转身对随行的县局人员下令:
“记录!这个采掘工作面,立即停止作业!所有人员撤出!挂牌警告!未经彻底整改和验收,严禁进入!”
赵虎的脸瞬间白了:
“李局长!这……这一停产的损失……”
“损失?”
李斌猛地转身,盯着赵虎,声音在巷道里回荡。
“是钱重要,还是工人的命重要?!赵虎,你是不是以为我李斌是下来走过场的?!”
他语气带着压不住的火。
“我告诉你!这次检查,就是动真格的!你们矿上的问题,比报告上写的还要严重!”
“通风系统不畅,瓦斯监测不到位,支护强度不够,线路私拉乱接……你这是拿工人的命开玩笑!”
赵虎被骂得不敢抬头,冷汗直流。
王卫东站在李斌身后,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李斌的雷霆之怒,既是出于职业责任,也是做给所有人看的姿态——县里的态度,是坚决的。
检查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升井时,所有人都是满身煤尘,一脸疲惫。
重新见到阳光,王卫东深吸一口地面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恍如隔世。
李斌在井口脱下安全帽,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径直走向自己的车。
赵虎还想凑上去说什么,被李斌的随行人员拦住了。
王卫东跟了过去。
走到车边,李斌猛地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刘明厉声道:
“刘明!你这个安监站长是怎么当的?!井下的情况你之前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种隐患程度,你们镇里竟然还能一直捂着?!”
刘明吓得一哆嗦,脸色惨白,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斌又看向王卫东,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然沉重:
“小王,幸亏你坚持原则,顶着压力推动检查!要不是你,真等出了大事、死了人,咱们这帮人,全得担责任!都是罪人!”
王卫东沉稳地说:
“李局长,我就是做了该做的事。现在关键是后面怎么办。”
“怎么办?”
李斌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
“还能怎么办?!立刻停产!全面整顿!”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对司机说:
“回镇政府!我要立刻向县里主要领导汇报!这样的矿,一天都不能再生产了!”
他又对王卫东说:
“小王,你也上车!我们一起向李镇长通报情况!”
王卫东点点头,上了李斌的车。
车队扬起尘土,迅速离开了红旗煤矿。
赵虎站在矿门口,看着远去的车队,脸上的徨恐渐渐被怨毒取代。
他眼神阴鸷地看着车队消失在尘土里,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一跳一跳。
就在李斌的车队刚拐过弯看不见的时候,另一辆沾满灰的桑塔纳,从县城反方向飞快开过来,“吱”一声刹在赵虎面前。
车门一开,赵彪跳下来,快步走到赵虎身边,压低声音急匆匆地说:
“哥,钱叔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