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彪开着那辆半旧的桑塔纳,一路油门踩到底,不到一个小时就进了县城。
他没有去县政府大楼,也没有去任何显眼的机关单位,而是七拐八绕,将车开进了城南一片相对僻静的街区。
最终,车子在一堵不起眼的高墙外停了下来。
墙上开着一扇黑漆铁门,光秃秃的,连个门牌号都没有,看着就象谁家后院的门。
他熄了火,警剔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可疑之人后,才拎起副驾驶座上那个沉甸甸的黑色手提包,下了车,快步走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他没有按门铃,而是有节奏地、轻重不一地敲了六下。
过了片刻,铁门上方一个小巧的摄象头微微转动了一下,随即,门“咔哒”一声轻响,打开了一道缝。
一个穿着中式褂子、面容精悍的年轻男子探出头来,看到是赵彪,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侧身让开:
“彪哥,来了?老板在里面等你了。”
“恩,麻烦兄弟了。”
赵彪点点头,闪身而入。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外面的车声人声一下子全没了影。
门内别有洞天。
穿过一条幽静的回廊,假山流水,竹影婆娑,环境极为雅致安静,与外面的市井喧嚣判若两地。
年轻男子领着赵彪来到最里面一个名为“兰亭”的包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老板,彪哥到了。”
包间里,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穿着休闲装的男人正坐在茶海前,悠闲地泡着功夫茶。
他抬头看到赵彪,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仿佛只是接待一位寻常老友。
“小赵来了?坐,刚泡好的武夷山大红袍,尝尝。”
这男人名叫钱易来,明面上的身份是县里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但实际上,他是县城里有名的“白手套”和“中间人”,关系网四通八达,尤其擅长处理各种“疑难杂症”。
赵虎很多不方便直接出面的事情,都是通过他这个弟弟赵彪,来找钱易来疏通。
“钱叔,不敢当,您太客气了。”
赵彪在钱易来对面坐下,姿态放得很低,将那黑色手提包小心地放在脚边。
钱易来递过一杯澄澈透亮的茶汤,看似随意地问道:
“你哥最近怎么样?听说矿上有点小麻烦?”
赵彪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消息果然灵通,但脸上却堆起愁容:
“钱叔,不瞒您说,这次麻烦不小!
新来的镇长李昌,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铁了心要整我哥!
还拉上了纪委的周正,成立了个什么督查组,现在连县安监局李斌都带人下去查了!这分明是要往死里整啊!”
钱易来慢悠悠地品着茶,不动声色:
“哦?动静搞得这么大?你哥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李镇长了?”
“天地良心啊钱叔!我哥那人您还不知道?一向老实本分,对镇里领导都恭躬敬敬的!”
赵彪叫起冤来。
“主要是那个新来的选调生王卫东,不知给李昌灌了什么迷魂汤,上蹿下跳的,非拿我们红旗矿开刀,拿我们立威!”
“王卫东?”
钱易来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眼神闪铄了一下,似乎若有所思。
“一个选调生,有这么大能量?”
“邪性得很!”
赵彪愤愤道。
“年纪不大,手段却老辣得很!
油盐不进!我哥……我哥之前想跟他缓和关系,派矿上的会计去汇报工作,结果被他骂了出来,一点都不讲情面!”
他隐去了使用美人计的细节,只说成是“汇报工作”。
钱易来笑了笑,不置可否,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
“那你哥的意思?”
赵彪凑近些,压低声音:
“钱叔,我哥的意思是,县官不如现管,但现在现管不听招呼,就只能请上面的尊神出面,压一压李斌,至少让他高抬贵手,别查得那么紧,给我哥留出周旋的时间。”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脚边的黑色手提包提到桌上,轻轻推向钱易来。
手提包的拉链没有完全拉上,露出里面一沓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这是我哥的一点心意,请您帮忙打点。只要能渡过这次难关,我哥绝对忘不了您的大恩!”
钱易来瞥了一眼那装满现金的手提包,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但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
他没有去碰那个包,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慢条斯理地说:
“小赵啊,你还是太年轻,看问题看得浅了。”
赵彪一愣:
“钱叔,您的意思是?”
钱易来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有些深邃:
“你以为,问题的关键在那个小小的选调生王卫东?或者在县安监局李斌的检查?”
他摇了摇头。
“不,你们都搞错了。”
“真正的关键,在李昌!”
“李昌?”
“对!”
钱易来语气肯定。
“李昌现在只是镇长,但他主持党委工作,下一步,就是要当书记!”
“他现在拿你哥的红旗矿开刀,你以为只是为了安全生产?幼稚!”
“他这是要立威!要借这件事,告诉平桥镇的所有人,也包括告诉县里的领导,他李昌有魄力、敢碰硬,能打开局面!为他顺利接任书记铺路!”
钱易来冷笑一声。
“如果他这次真让他搞成了,把红旗矿这块硬骨头啃下来,把王大海的面子踩在脚下,那他这个书记就当定了!”
“等他真成了书记,大权在握,你觉得,他还会容得下你哥?还会容得下那些曾经跟他唱过反调的人?”
赵彪听得后背发凉,冷汗都出来了:
“钱叔,那……那按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
钱易来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没用!给李斌送再多的钱,他顶多是检查的时候宽松一点,但改变不了李昌要整你们的决心!”
“要想一劳永逸,就必须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什么根子?”
“不让李昌当上这个书记!”
钱易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只要他当不成书记,甚至直接从镇长的位子上掉下来,那所有的危机,自然就解除了!”
赵彪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能做到吗?李昌可是县里任命的镇长……”
“县里任命的又怎么样?”
钱易来不屑地撇撇嘴。
“李昌那个位子,盯着的人多了去了!县里好些人,都巴不得他出点什么事,好有机会坐上去!”
“你们要做的,就是在平桥镇,给他搞出点事情来!最好是能让他身败名裂的丑闻!”
“比如?”
赵彪心跳加速。
“比如……生活作风问题?经济问题?或者,工作失误引发群体性事件?”
钱易来意味深长地说。
“只要有了由头,县里自然有人会趁机发难!到时候,墙倒众人推,他想当书记?门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提包。
“这钱,你拿回去。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用在……弄李昌?”
赵彪似乎明白了。
“恩。”
钱易来点点头。
“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琢磨。记住,要快,要狠,要准!在他督查组的工作还没出大成果之前,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
“我也可以给你指条路……县府办的马副主任,跟李昌一直不对付,他舅舅是市里的老领导……或许,他可以成为你们在县里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