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校场本是驻军操演之地,如今为了即将到来的武举,特意划出了一块局域供各路考生适应场地。
陈平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特意佝偻着背,脸上抹了些姜黄汁,让自己看起来更象个营养不良的落魄户。
他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在这尘土飞扬的校场里,显得既寒酸又不起眼。
“这便是武举的门坎么……”
他眯着眼打量四周。
校场地面铺着坚硬的黄土,被无数脚印踩得硬如铁石。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味、生铁味,还有一种隐隐躁动的欲望气息。
忽然,人群象被无形的刀劈开,一阵喧哗声从校场入口传来。
“快看!是金家的大少爷!”
“金世杰?听说他是这次武举夺魁的热门啊!”
陈平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见一行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锦衣青年走来。
那青年约莫二十岁许,面如冠玉,神色倨傲,身上竟穿着一件在阳光下流淌着暗金光泽的软甲。
金丝软甲,刀枪不入,这一件便抵得上清河县十户中产人家一辈子的嚼用。
更惹眼的是他手中那柄连鞘长刀,刀鞘上镶崁着七色宝石,即便未出鞘,也能感受到逼人的寒气。
陈平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把磨得只剩半截的匕首,心中一冷。
这就是世家子弟的底蕴,还没开打,装备上就已经赢了一半。
金世杰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走到演武区中央,随手将刀鞘扔给身旁的仆从,“仓啷”一声拔刀出鞘。
刀光如雪,寒气森森。
“喝!”
金世杰低喝一声,手腕翻转,一套《金乌刀法》泼洒而出。
刹那间,刀气纵横,周围的空气都被搅动,发出尖锐的啸音。
最后收势时,他一刀劈向用来试招的木桩,那碗口粗的硬木桩竟象豆腐一样被整齐切断,切口光滑如镜。
“好!”
“金少爷威武!”
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那些依附于金家的闲汉更是把巴掌拍得震天响。
陈平站在角落里,眼皮微微垂下,掩去了眸底的精芒。
凭着《松鹤延年劲》带来的敏锐五感,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表面的热闹。
“内力深厚,每一刀都带着劲风……但这气息虚浮不定,脚步落地轻重不一。”
陈平心中暗自摇头,“这是拿大补丹药硬生生堆出来的境界,根基还没夯实就急着显摆。若是生死搏杀,我只需在他换气的一刹那,便能断了他的喉咙。”
表面光鲜亮丽,实则外强中干。
陈平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校场的另一边。
那里聚集着来自贫民区和乡下的考生。
这些人大多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打满补丁。
有的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有的握着卷了刃的柴刀,还有人拿着家里锄头改成的兵器。
他们看着金世杰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畏惧、羡慕,还有深深的绝望。
“穷文富武,古人诚不欺我。”
陈平心中叹息。
没有肉食滋补气血,没有名师指点迷津,没有神兵利器在手,这些底层人拿什么去跟世家子弟拼?
这武举,表面上给了所有人一个机会,实则那道门坎高得让人绝望。
他不再多看,转身走向角落里放置石锁的局域。
既然来了,总得摸摸底。
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锁,从五十斤到五百斤不等。
陈平走到一个三百斤的石锁前。
以他如今《碎石掌》大成加之《松鹤延年劲》易筋锻骨的体魄,单手提起这三百斤石锁,其实并不比提起一篮子鸡蛋费劲多少。
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轻松。
陈平蹲下身,右手握住石锁的把手,手臂上的肌肉骤然紧绷,故意控制着气血上涌,让脸庞涨得通红。
“起!”
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手臂剧烈颤斗着,摇摇晃晃地将那三百斤的石锁提离地面半尺。
坚持了约莫三息,他便力竭一般,“哐当”一声将石锁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人顺势往后跟跄了几步,大口喘着粗气,一副透支过度的模样。
“嘿,兄弟,这把子力气不错啊!”
旁边传来一个憨厚的声音。陈平侧头,见是一个身材魁悟、皮肤黝黑的汉子。
这汉子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肌肉虬结,看着象一头直立行走的黑熊。
“俺叫铁牛,也是来赶考的。”
铁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热心地指点道,
“刚才俺看你提锁,全靠骼膊那点死力气。这玩意儿得用腰,腰马合一,力从地起,那样才省劲儿。”
说着,铁牛走到那石锁前,腰身一沉,也没见怎么作势,单手便将那三百斤石锁稳稳提了起来,还上下颠了两下。
陈平有些讶异,这汉子没什么内力波动,一身天生的神力倒是罕见。
他赶忙拱手,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多谢铁牛大哥指点,小弟陈平,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让大哥见笑了。”
“嗨,这有啥,咱们穷人练武不容易,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铁牛爽朗地摆摆手,正要再传授几句发力窍门。
就在这时,几个身穿锦衣的世家子弟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去去去,哪来的泥腿子,挡着本少爷的路了!”
领头的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手里摇着折扇,一脸嫌弃地看着铁牛和陈平,象在看两堆垃圾。
铁牛是个直肠子,闻言眉头一皱,瓮声瓮气道:“这校场是朝廷开的,俺们怎么就不能站了?”
“哟呵?还敢顶嘴?”那公子哥冷笑一声,给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上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朝铁牛推去。
铁牛下意识地运劲想要硬顶,陈平却在一旁看得真切。
这两个护卫虽然只是下人,但手上都有老茧,显然练过几年硬功夫,铁牛若是硬碰硬,肯定要吃亏,甚至可能在考前受伤。
电光火石间,陈平身子一歪,状似被那护卫带起的劲风扫到了一般。
“哎哟!”
陈平惊呼一声,整个人顺势向后倒去,连带着还“慌乱”地拉了铁牛一把。
铁牛被他这一拉,重心不稳,也跟着跟跄后退,正好避开了那两个护卫暗藏阴招的推搡。
两人跌作一团,看起来狼狈不堪。
“哈哈哈!真是废物,连站都站不稳!”
那公子哥见状,得意大笑,也不屑再动手,带着人扬长而去。
待他们走远,陈平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顺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唯唯诺诺的苦笑。
“兄弟,你没事吧?”
铁牛爬起来,恼火地看着那些人的背影,
“俺刚才明明能……”
“铁牛大哥。”
陈平打断了他,压低声音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是来考武举的,不是来结仇的。真要伤了身子,过几天的考试咋办?”
铁牛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叹气道:“兄弟你说得对,是俺冲动了。”
陈平笑了笑,没再多说。
刚才那一摔,他不仅化解了冲突,还在众人面前坐实了“弱不禁风”的形象。
在这鱼龙混杂的校场里,越是无害,就越安全。
日头偏西,陈平告别了铁牛,独自走出了校场。
回城的路上,他默默盘算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金世杰这种丹药堆出来的货色,若是生死相搏,我十招之内必杀他。至于铁牛这种天生神力的,是有些棘手,但只要游斗耗尽他的力气,也不难取胜。”
陈平心中有了一杆秤。
“凭我现在的实力,若是全力施为,进前三如探囊取物。但那样太招摇了,必然会引起金家这种地头蛇的注意,还可能被查到底细。”
“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陈平摸了摸怀里的保举信,眼神逐渐冷静下来。
“我只需要一个功名来护身,第几名并不重要。控分,必须控分。在擂台上表现得险胜,或者惨胜,只要能苟进前十,拿到举人身份即可。”
只要成了武举人,有了官身,林家也好,以前的那些仇家也罢,想要动他就得掂量掂量朝廷的法度。
这便是他通往长生之路的第一道护身符。
不知何时,陈平已经走到了城门口。
夕阳的馀晖洒在斑驳的城墙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停下脚步,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屋脊,望向了城东林府的方向。
算算日子,自从赎身搬出来后,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云娘了。
这半个月里,他忙着租房、安顿、备考,每一天都过得紧绷而充实。
可每当夜深人静,修炼完《松鹤延年劲》后,那间空荡荡的破屋子里,总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
少了那碗热腾腾的桂花汤,少了那个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裳的身影。
“云姐……”
陈平喃喃自语,原本冷硬的眼神中,流露出难得的温柔与急切。
在这冷酷的世道里,她是唯一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一团火。
“今晚夜色不错。”
陈平紧了紧衣领,转身没入降临的暮色中。
“正好去看看,我那未来的娘子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