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起街角的枯叶,打在他打着补丁的裤腿上。
他下意识地把怀里那个干瘪的包裹往腋下夹了夹,低着头,象一滴不起眼的水珠,迅速导入了街头熙攘的人流。
直到走过两条街,那种如芒在背的注视感才消散。
陈平的脚步放缓了一些,手指隔着粗布衣衫,轻轻摩挲着胸口那张薄薄的纸。
这不仅是自由,也是他拿全部身家换来的入场券。
金光城的西城,是穷人的地界,而“鼠巷”则是西城最烂的疮疤。
这里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馊水发酵和旱厕混合的怪味。
巷弄狭窄曲折,稍不留神就会迷失在层层叠叠的违章搭建中。
“就这间,爱租不租。”
牙行的伙计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嫌弃地用袖子掩着口鼻,指着面前一间摇摇欲坠的小平房。
院墙塌了一半,用几块烂木板勉强挡着,屋顶的瓦片稀稀拉拉,像癞痢头。
“这地界虽乱,但胜在便宜。你要是去正街,这价钱连个茅厕都租不到。”
伙计上下打量了一番陈平寒酸的衣着,语气里透着不耐烦,“一个月三百文,押一付三,概不赊欠。”
陈平唯唯诺诺地点头,从袖口摸出一串早就数好的铜钱,数了三遍才递过去。
“行了行了,穷酸样。”
伙计一把抓过铜钱,丢下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转身便走,生怕多待一刻会沾染上穷气。
陈平目送牙人走远,这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积灰足有一指厚,墙角还挂着几张残破的蛛网。
但他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破是破了点,但这是他陈平的地盘。
他放下包裹,挽起袖子开始洒扫。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冰凉刺骨,激得他精神一振。
清理完床铺下的陈年老垢,陈平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小心地撬开床脚的一块青砖。
他又往下挖了半尺深,将仅剩的几两碎银子和那本《碎石掌》秘籍用油布层层包裹,埋了进去,再将浮土填平,盖上青砖,撒上一层浮灰。
做完这些,他并未停手。
他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蘸了点唾沫,粘在门缝最不起眼的夹角处。
又在窗枢的滑槽里撒了一层细细的香灰。
只要有人在他外出时推门或开窗,这些痕迹就会被破坏。
这是他在林府多年练就的生存本能,如今到了这鱼龙混杂的鼠巷,也是保命的手段。
收拾停当,天色已近黄昏。肚子适时地叫唤起来。
陈平提着个破篮子去了趟附近的集市。
这一去,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米铺的牌价又换了,糙米涨到了八文钱一斤,比上个月足足贵了两文。
白面也成了奢侈品,是给老爷们吃的。
“这世道,银子越来越不值钱了。”
陈平站在米铺前,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手里这点馀钱,要撑到武举结束,还得预备着打点官府的门路,每一文钱都得掰成两半花。
最后,他只称了五斤糙米,又去咸菜摊子上买了两块最便宜的腌箩卜。
刚回到小院门口,一股浓郁的肉腥味扑鼻而来。
隔壁院子的门敞着,一个满脸横肉、腰间别着杀猪刀的壮汉正端着个大海碗蹲在门口呼噜呼噜地喝汤。
见陈平回来,壮汉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三角眼一翻,透着股审视的精光。
“新搬来的?”
壮汉站起身,高大壮硕的身躯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手里还端着半碗剩汤,
“我是这片的屠户张,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碗下水汤,算是见面礼。”
那汤里漂着几块黑乎乎的猪肺,散发着一股没洗干净的骚味。
陈平身子一缩,背脊不自觉地佝偻了几分,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双手有些发颤地接过碗:
“多……多谢张大哥。小弟姓陈,是个落第的读书人,以后还请大哥多关照。”
他咳了两声,装作被风呛到了,一副弱不禁风的病痨鬼模样。
屠户张眼中的警剔散去大半,眼中只剩下轻篾。
“读书人啊?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这鼠巷,识字可换不来肉吃。”
他嗤笑一声,摆摆手回了屋,“晚上睡觉警醒点,别让人把裤衩都偷了。”
陈平千恩万谢地端着汤进了屋,关上门的那一刻,脸上的卑微怯懦一扫而空,眼神清冷如刀。
他将那碗下水汤倒进泔水桶里。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汤,他不敢喝。
夜幕降临,鼠巷并不安静。
隔壁屠户家传来的打骂声,远处醉汉的叫骂声,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婴儿啼哭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市井喧嚣。
陈平盘腿坐在硬板床上,五心朝天。
外界的嘈杂入耳,却未入心。
随着呼吸吐纳,一道温热的气流从丹田升起,沿着经脉缓缓流转。
《松鹤延年劲》那绵长醇厚的内气,化作一双温柔的大手,抚平了他经脉中的疲惫。
此处环境远不如林府的下人房安静,窗外还不时飘来臭气,但陈平的心境却前所未有的通达。
以前修炼,是为了活命,是为了不被人打死。
现在修炼,是为了自己。
这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当他重新睁开眼时,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隐没。
唤出面板,看着《松鹤延年劲》那一栏熟练度又跳动了一点,陈平满足地勾了勾嘴角。
只要还在增长,未来就有希望。
他在灶台上架起瓦罐,抓了一把糙米,煮了一锅稀粥。
陈平端着缺了口的粗瓷碗,蹲在门坎上,一口一口地喝着。
糙米拉嗓子,咸菜齁咸,但他却吃得格外香甜。
吃饱喝足,陈平用冷水洗了把脸。
他右手伸进枕头底下,握住了那把冷硬的匕首柄。
身体纵然疲惫,意识却仍绷得紧紧的。
梦境断断续续,巷子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猛然从浅眠中惊醒。
这是在贫民窟生存的法则,也是他这三年来养成的习惯。
迷迷糊糊中,脑海里浮现出白天在巷口看到的那张红纸告示。
是朝廷武举的报名通告。
截止日期就在下个月初,而最下面那行字:
“报名费:纹银五十两”。
五十两。
这差不多是他现在全部身家的两倍。
他翻身下床,整理了一下衣衫,摸了摸怀里的放籍书和保举信。
推开门,迈步向着官府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