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林府的厨房里已是热火朝天。
切菜声、炒菜声、还有厨娘们的大嗓门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首充满烟火气的交响曲。
“平哥儿,又来帮忙了?”
一个身穿青花布裙,腰系蓝布围裙的少妇,正蹲在灶台前择菜。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温婉的脸庞。
她叫云娘,是内厨的帮工,今年二十出头,是个寡妇。
丈夫死得早,没留下一儿半女,便被婆家赶了出来,流落到林府讨生活。
因为性子软,常被那些老妈子欺负,平日里也就陈平帮衬着她说几句话,帮她干点重活。
“闲着也是闲着,云姐,这柴火我来劈吧。”
陈平笑了笑,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墙角,抄起斧头,熟练地劈起了木柴。
“咔嚓!咔嚓!”
木柴应声而裂,露出里面新鲜的纹理,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云娘看着陈平那虽然消瘦却透着一股子劲儿的背影,眼神微微有些恍惚。
这小哥儿虽然年纪不大,身世也可怜,但做事稳当,眼神也清亮,不像府里其他男仆,看她的眼神总带着钩子,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今儿个也是巧了,二小姐想吃桂花糕,多蒸了一笼。那些老虔婆还没来得及瓜分,我给你留了两块。”
云娘四下看了看,见管事的大娘不在,便飞快地从蒸笼深处摸出一个油纸包,塞到了陈平怀里。
油纸包热乎乎的,透着一股甜腻的桂花香。
“多谢云姐。
陈平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在这个府里,人情往来最是微妙。
云娘给他吃的,是情分;他帮云娘干活,是本分。
这种默契,不用宣之于口。
“对了,云姐。”
陈平一边劈柴,一边压低声音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有个远房亲戚在药铺当伙计?”
云娘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在城南的回春堂。怎么,平哥儿身子不爽利?”
她面露关切之色,放下手中的菜蔬,想要上前查看。
“没病。”
陈平摆了摆手,斧头重重地劈在一块硬木上,“我就是想打听打听,这市面上,一般的强身健体的药材,大概是个什么价钱。”
练武不光要有功法,还得有资源。
穷文富武,这话不是白说的。
若是只练不补,那是透支生命,练到最后,身体垮得比普通人还快。
“这”
云娘想了想,秀眉微蹙,“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都不便宜。哪怕是最次的人参须子,一钱也要好几百文呢。平哥儿,你是想练武?”
云娘是个聪慧的女子,一下就猜到了陈平的心思。
“世道乱,学点本事防身总是好的。”陈平含糊其辞。
云娘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练武是个无底洞,咱们这种苦命人,哪里填得起?不过”
她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个半旧的荷包,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陈平。
“这里面有点散碎银子,是我平日里攒下的。你若真想学,就拿去应急。男人家,有点志气是好事。”
陈平看着那个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香气的荷包,心中猛地一颤。
他没想到,云娘竟然会把私房钱拿出来给他。
在大户人家,寡妇的私房钱那就是保命钱,是棺材本。
这份情谊,重得有些烫手。
“云姐,这钱我不能要。”
陈平坚决地推了回去,目光诚恳,“我有攒下的银子,够用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是你将来傍身的,万万动不得。”
见陈平态度坚决,云娘也不好再强塞,只是眼圈微微有些泛红,低声道:
“那你若是缺了短了,一定要跟我说。在这个府里,我就信你一个。”
这句“我就信你一个”,带着几分幽怨,几分依赖,让陈平心头微微一热。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份旖旎。
现在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没有实力,一切美好都如镜花水月,随时可能被打碎。
次日清晨,陈平向管家告了假,换上了一身干净些的蓝布衣裳,走出了林府的大门。
清河县虽然只是个县城,但因为紧邻大运河,商业颇为繁华。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
陈平怀揣着巨款,先去了城西的一家老字号酒铺,花了三百文钱,打了一角名为“烧刀子”的烈酒。
又去旁边的杂货铺,买了两包上好的烟丝,还有两斤酱牛肉。
这些东西,不是给他自己享用的,而是去威远镖局的“敲门砖”。
提着礼物,陈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城北的一处大宅院前。
宅院门口蹲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黑漆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阵阵雄浑的呼喝声,那是趟子手们在操练。
“站住!干什么的?”
刚靠近大门,一个满脸横肉的门房便喝止了他。
陈平连忙堆起笑脸,微微躬身:“这位大哥,我是来找刘三金刘叔的。我是他远房侄子,特来探望。”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将几十文铜钱塞到了门房的手里。
门房捏了捏手里的铜钱,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斜睨了陈平一眼:
“刘三金啊?他在后院马厩那边刷马呢。进去吧,别乱跑,冲撞了镖头有你好果子吃。”
“哎,省得,省得。”
陈平连连点头,提着酒肉烟丝,快步走进了镖局。
穿过演武场,看着那些光着膀子、肌肉虬结的大汉举着石锁打熬力气,陈平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但他知道,那些剛猛的路子不适合现在的自己。
来到后院马厩,一股刺鼻的马粪味扑面而来。
一个头发花白、背有些佝偻的老者,正拿着刷子给一匹枣红马刷毛。
“表叔!”
陈平喊了一声。
老者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浑浊的眼睛眯了半天,才认出陈平:
“哟,这不是平哥儿吗?你怎么来了?听说你不是卖到林家当书童了吗?”
刘三金放下刷子,在那满是油污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也有几分疏离。
所谓的远房亲戚,其实也就是逢年过节走动一下,自从陈平父母双亡,这层关系早就淡得跟水一样了。
陈平也不在意,走上前去,将手里的酒肉烟丝放在旁边的草垛上,笑道:
“今儿个放沐,想着好久没见表叔了,特意来看看您。给您带了点烧刀子,还有这一品香的烟丝。”
看到那一角酒和油纸包里的酱牛肉,刘三金浑浊的老眼中顿时冒出了光。
他在镖局也就是个喂马的杂役头子,虽然号称趟子手,但早就跑不动镖了,也就是混口饭吃。
这种好酒好肉,平日里哪里舍得买?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你那点例钱也不容易。”
刘三金嘴上客气着,手却已经很诚实地摸上了酒坛子,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来来来,随便坐,这儿脏,别嫌弃。”
陈平顺势坐在草垛上,看着刘三金迫不及待地拔开酒塞,深深吸了一口酒香,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时机差不多了。
陈平心中暗道。
“表叔,其实侄儿这次来,除了看望您,还有个不情之请。”
陈平斟酌着词句,缓缓开口。
刘三金抿了一口酒,舒服得眯起了眼,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啥事?若是借钱,表叔我可没有。若是想来镖局谋差事,你这小身板也不行。”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一句话就把路堵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