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李代桃僵(1 / 1)

腊月的长安城,连日的大雪将整座帝都染成一片素白。未央宫的朱墙黛瓦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宫道上的金砖早已不见踪影,唯有巡逻的西凉士兵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在雪地上划出凌乱的轨迹。呼啸的北风卷着雪沫,拍打着紧闭的宫门和坊门,也拍打着每一个长安人惶惶不安的心。

城南永巷深处,一座看似普通的宅邸内,却是炭火熊熊,温暖如春。这里是李傕精心挑选的一处秘密所在,高墙深院,戒备森严,正是那块的工坊。

阿辩,或者说,那个正在被强行塑造成少帝刘辩的少年,此刻正端坐在铺着白虎皮的锦垫上。他面前的红木矮案上,摊开着一卷《孝经》,但他目光游离,并未真正在读。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锦缎深衣,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这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使用的纹样。三个月来,他被迫换上了越来越华贵的服饰,每一步都在向他强调着一个事实——他不再是终南山上那个采药读书的小道士,他必须成为另一个人。

陛下,请用茶。一个面容阴柔、声音尖细的老宦官躬身奉上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汤。他姓张,是当年确实服侍过少帝刘辩的旧人,如今被李傕找来,专门负责阿辩宫廷礼仪。老奴再说一次,陛下执盏时,手腕要稳,小指需得微微抬起,方显天家气度。张宦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阿辩僵硬地伸出手,接过那温润的玉盏。他的手指修长,但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此刻的紧张,微微有些发抖。玉盏很暖,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凉。这三个多月暗无天日的,像是一把无形的锉刀,正在一点点磨去他过去十七年生命的痕迹。如何执筷,如何行走,如何落座,甚至如何呼吸,如何看人,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被反复纠正,直到符合那个的模子。稍有差错,轻则被张宦官尖刻地训斥,重则被那些沉默的西凉守卫拖到偏院,饿上几顿,或者挨上几戒尺。他白皙的手背上,至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淤痕。

不对!张宦官突然拔高了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陛下!老奴说过多少次了!少帝饮茶,从来都是先执盏于鼻下,轻嗅茶香,眉宇微展,而后才小酌半口,细细品味!您方才直接便饮,与市井粗汉何异?重来!

阿辩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恐惧,将玉盏放回案上,然后按照要求,一丝不苟地重新做了一遍。他知道,在这间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在那些华丽的屏风之后,阴影之中,始终有几双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是李傕的心腹,是确保他不会出错的监视者,也是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刽子手。

嗯,这次尚可。张宦官勉强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陛下天资聪颖,只要用心,定能重现天家威仪。

阿辩垂下眼帘,没有回应。聪颖?他只觉得可笑。他只是一个被强行从山野掳来,被迫扮演死人的傀儡。他无比怀念终南山清晨的雾气,怀念跟着老道士在山涧采药时,指尖沾染的草药清香,怀念夜里听着松涛,就着油灯读那些泛黄道经的宁静时光。可这一切,都如同窗外的大雪,看似真切,却冰冷刺骨,遥不可及。他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被浸泡在名为的药水里,强行染上不属于他的颜色,等待着被摆上那个他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政治祭坛。

与此同时,车骑将军府内,另一场关乎他命运的密谈正在进行。

府内的暖阁比阿辩所在之处更加奢华,地上铺着完整的熊皮,炭盆里烧的是上好的银骨炭,无烟无味,只散发着融融暖意。李傕和郭汜相对而坐,中间隔着摆满酒肉的矮案。徐庶则坐在下首,依旧是一身朴素的文士袍,与这满室的奢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元直先生,李傕灌下一大口酒,用袖子抹了抹嘴,目光灼灼地看向徐庶,人,我们已经按你的要求找到了,也了三个多月。眼下年关将近,到底何时才能派上用场?老子这心里,跟猫抓似的!

郭汜也拍着桌子附和:就是!整天看着那帮老东西在朝堂上阳奉阴违,老子早就腻歪了!赶紧把这小子推出去,看谁还敢废话!

徐庶神色平静,仿佛没有看到两人的急不可耐。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指向矮案上的一份历书。二位将军少安毋躁。时机,马上就要到了。他的手指点在一个日期上,腊月二十三,祭灶之日。

祭灶?郭汜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这跟立新君有屁关系?难不成要灶王爷来给他加冕?

徐庶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莫测的弧度:郭将军说笑了。不过,将军可知民间祭灶的习俗?传说此日,灶君要上天庭,向玉帝禀报这一家一年的善恶功过。

李傕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徐庶继续道:我们正可借这个由头。就在祭灶之日,派人散播消息,就说灶君显灵,于终南山中指引到了当年大难不死的少帝,如今少帝感念天恩,顺应天命,重归长安,欲再续汉祚!

妙啊!李傕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案上的酒爵都跳了起来,让那些愚夫愚妇都以为这是老天爷的意思!看谁还敢说三道四!元直先生,真乃神机妙算!

郭汜也恍然大悟,咧开大嘴笑道:好!就这么办!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老子的刀硬!

不过,在此之间,还有一事需办。徐庶话锋一转,神色略显凝重,需得先让这位,在几位关键的重臣面前,露个面。

李傕会意:先生是担心,那些老狐狸不肯认账?

非是不肯,而是需要他们亲眼所见,才能堵住他们的嘴,也才能借他们之口,让朝野更多人,少帝确实归来。徐庶淡淡道,首要之人,便是司空淳于嘉。此老在朝中清流一派中威望最高,若能让他先下,旁人便容易得多。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明,积雪反着幽蓝的光。司空淳于嘉的府邸大门被轻轻叩响。

老管家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数名披甲持锐的西凉军士,为首者正是李傕的族弟李桓。李桓面无表情,只说是车骑将军有要事相请司空过府一叙。语气虽还算客气,但那架势,却是不容拒绝。

淳于嘉心知不妙,但势单力薄,只得穿戴整齐,随着李桓来到车骑将军府。他被径直引入一间守卫森严的暖阁。一进门,他便看到李傕和郭汜分坐左右,而正中的主位上,竟然端坐着一个身着素色锦袍的少年!

当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那眉眼,那轮廓,尤其是那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气质,竟与他记忆中那位被董卓废黜的少帝刘辩,有着惊人的六七分相似!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那少年看到他进来,竟缓缓起身,用一种他记忆深处颇为熟悉的、带着洛阳宫廷腔调的官话,轻声开口道:司空……一别经年,别来无恙乎?

一声,淳于嘉手中持着的象牙笏板掉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当然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个精心布置的骗局,少帝早已被董卓毒杀,天下皆知!可眼前这少年的容貌举止,实在太过逼真,尤其是那一声,几乎唤起了他尘封的记忆。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一时心神失守。

哈哈哈!李傕得意的大笑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司空也认出来了?没错!这位就是当年被忠义之士冒死救出,隐姓埋名,如今终于重回长安的少帝陛下!司空乃三朝老臣,见到旧主,还不快快见礼?

淳于嘉猛地回过神,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他看着李傕那充满威胁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郭汜,最后目光落回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惶恐和茫然的身上。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他根本无法反抗,只能被迫入局的死局。他颤抖着身子,缓缓屈膝,以一种极其艰难的姿态,跪拜下去,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老……老臣……淳于嘉……参见……陛下……

当夜,司徒赵温、太尉杨彪等留守长安、且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公卿重臣,都被以类似的方式,到将军府,秘密会见了这位死而复生的少帝。每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如淳于嘉般震惊失语,有的面露疑窦却不敢直言,有的则沉默以对,眼神复杂。但最终,在西凉军明晃晃的刀剑和李傕、郭汜毫不掩饰的威胁下,他们都选择了暂时的屈服和默认。毕竟,在生存面前,真相有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

这一天的长安城,气氛格外诡异。天刚蒙蒙亮,一队队西凉士兵便出现在各主要街道,实行戒严。坊门紧闭,百姓被勒令不得随意出行。然而,越是压制,流言传播得越快。不知从何处开始,灶君显灵,指引少帝归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悄悄流传开来,伴随着士兵沉重的脚步声,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近午时分,一队约五百人的西凉精锐骑兵,护卫着一顶极其华丽、明黄色的轿辇,从城南那座隐秘宅邸出发,沿着被肃清的主街,缓缓向未央宫行进。轿辇的帘幕低垂,但偶尔被寒风吹起一角时,道路两侧被士兵强行拦住的百姓,都能隐约瞥见里面端坐着一个身着锦绣、面容清秀的少年身影。

看到了吗?真的有个少年郎!

穿着黄袍呢!莫非真是……

灶王爷显灵了啊!

嘘!噤声!不要命了!

窃窃私语在人群中流动,恐惧、好奇、还有一丝被刻意引导的期盼,交织在每一张冻得通红的脸上。

未央宫前殿,早已被西凉军士把控得水泄不通。所有被来的百官,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只能战战兢兢地按品秩列队站立。殿内炭火烧得很旺,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和恐惧。

当时辰一到,鼓乐声(尽管显得有些仓促和杂乱)响起,那个在无数人梦中或梦魇中出现过的身影,终于在李傕、郭汜一左一右的下,出现在御阶之上,缓缓坐在了那象征天下权柄的龙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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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少年转过身,面对百官时,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之声!虽然不少人已经提前见过,但在庄严肃穆(尽管是被武力维持的)的朝堂之上,在龙椅的背景衬托下,那种视觉冲击力依然无比强烈!

阿辩,此刻他必须成为刘辩。他按照背了无数遍的台词,用一种刻意放缓、却仍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开口了:朕……蒙上天垂怜,忠义之士舍命相护……得脱大难,隐于山野……今感念……感念李、郭二位将军……忠心体国,迎朕还朝……重掌社稷……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并不流畅,甚至能听出明显的紧张。但这在某些官员看来,反而更添了几分真实性——一个死里逃生、长期远离宫廷的少年天子,突然面对如此场面,紧张失措岂非正常?

李傕和郭汜站在御阶之下,听着这按照他们意愿编织的,相视一笑,脸上尽是志得意满。他们知道,这出李代桃僵的大戏,帷幕已经拉开。他们凭借刀剑和这精心打造的傀儡,暂时占据了名分的制高点。

然而,他们同样清楚,这仅仅是个开始。并州那个挟持着当今天子刘协的吕布,关东那些虎视眈眈的诸侯,朝堂内外那些面服心不服的官员,乃至眼前这个眼神深处依旧藏着惶恐与不甘的傀儡少年……这一切,都预示着前路必然风波险恶。

而在遥远的并州阴馆城,这则石破天惊的消息,正随着快马加鞭的信使,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向北疾驰。可以预见,当这个消息传到吕布和贾诩耳中时,必将在北疆掀起另一场巨大的波澜。长安与并州,两个的对峙,即将将这乱世推向一个更加复杂和凶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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