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教学路之三
一
郭强转正了，终于可以与公办老师平起平坐了。对于自己的婚烟大事，郭强不用自己关心，媒人自会替他关心。
第一位关心郭强婚姻的是教育组长的老婆。她说本乡镇第三中学有位女教师，公办老师，年龄三十五岁左右（郭强皱起了眉头），平安镇人，姓徐，喜不喜欢？要不要约个时间见面？——大家聊聊。
其实这个女人，郭强认识。长得矮矮的，胖嘟嘟的，满脸麻子。郭强找个借口推辞，说自己正和读大学时的师妹谈着，师妹还在读书。确实那个时候，郭强一周一封信寄给师妹蔡小琴。蔡小琴也积极回应，每封必回。就是信中语言有些含蓄，没有什么大胆的表露。郭强猜不出师妹的心思。
这样维持着关系。郭强也明白，如果师妹毕业了，郭强是没有能力拉她到自己这边。因为自己从开始代课，到读书，到转正，经历很多挫折，也有运气的成份。师妹如果来我这边，能不能找到工作都是问题，处境会非常可怜。
基于这个原因，郭强没有大胆直追，只是感到无聊时，找个人说说话，解解闷。师妹告诉他，她在学院和另外两个书画爱好者又搞了一次书画展，还发来了图片。郭强看了，感到水平很高，气势磅礴。师妹还告诉郭强，他毕业时送她的小乌龟看到主人走了，不吃不喝，绝食，没几天就死了。
慢慢地，郭强和师妹没有联系了。不知中断在什么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像两只断了线的风筝，各自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
郭强要面对现实，娶妻生子。
一位老教师介绍，外乡镇有位女子，正来在他家，希望郭强去看看，喜不喜欢？郭强两手空空地去了，还在他家吃饭。席上，郭强看到这个女子脸圆圆的，不高不矮，不肥不瘦，沉默寡言。郭强打听，女方生肖属虎。郭强暗自思忖，鸡卵面，《麻衣相法》有言，性格凶，又属虎，自己属羊，虎吃羊。郭强当机立断，婉言谢绝。
读大学时，郭强曾听说越南那边很缺男人（打仗时死了很多），男人在越南那边是不用干活的，只负责睡觉播种。郭强曾经一度想毕业后志愿去越南。后来郭强想，如果再娶不上老婆，就在报纸上登征婚启示，启示的内容怎么写，郭强想好了，报纸登启示要多少线，郭强也打听了——五十元。
又一位媒人上门了。母亲准备好酒菜，水果瓜子糖果饼干，让媒人带她来到郭强家。女方母亲一起来。媒人说，女方是合同制工人，工作是管理后背山这条水渠。郭强看见这女子瘦瘦的，矮矮的，像个小朋友。女方母亲衣服破烂，很多补丁，脚不穿鞋，露出两只圆规脚。看样子，一定很贫穷。郭强想，结上这门亲事，往后的日子会过得艰难。郭强不满意。母亲出于礼貌，吃过饭后，出门时，每人发一只大吉利士（封包）。
二
有一天，有人介绍说平安镇上有一女人经商，在镇政府那条街开着门店，叫郭强有空时去偷偷看看她。她背后关系很硬，能帮你调上县城工作，不用你整天窝在山沟沟教学。郭强充满好奇，充满想像。一天上午，郭强和同老屋的堂侄绰号叫亚豹的男人一起去平安镇。在桥头小卖部那里碰上熟人，熟人知晓他们的好事，对郭强开玩笑说，你带一只豺豹和你去，新娘会被吓跑的。
上到平安镇，郭强他们根据介绍人的描述，找到相应的店铺。郭强只见一个身材像门框那么宽的高大女人。郭强想，我可能只有她一半，我抱不起这个女人。她的脸四方，口也四方，至少有三十多岁。郭强摇摇头，独自离开。
同村的廖医生介绍，邻县有个山村，女方很勤劳的，从不出门打工，一直呆在家里务农，有十年工龄。有意相识我就带她出来看看。郭强的爸妈同意，郭强也同意——喜欢老实勤劳的女人。郭强家里有三亩多地，如果这个成功，将大大减轻爸妈的压力。
由于路途远，女方出来一趟不容易。她和她四婶一起来，当晚住在郭强家。四婶看了郭强，满心喜欢，一个劲地劝说女方，这个男仔很不错了，人家还有工资领，多好呀！以后你可以依靠，你知道我们干农活的，口袋里经常没钱，想买月经纸都要向别人借……
郭强却不太满意，但也想将就，算了。爸爸发表他的意见，悄悄对郭强说，这女人骨骼很大，像男人。郭强勉强默认这门亲事，答应后天回访女方老家。
这个时候，一位学校的同事又告诉郭强，某某小学有位女教师比郭强大两岁，要不要叫她来我们学校，你们认识一下。郭强想，女教师肯定胜过有十年工龄的山妹子。郭强赶快找到那个廖医生，退掉那门亲事。
女教师来到郭强的山区学校。郭强有些感动，有些惊喜，终于有女老师肯来这里看望他了。郭强眼前一亮，心中感叹，很长时间没看见这么大个的女人进学校了（学校里全是矮个子学生）。郭强受宠若惊，眉开眼笑。
郭强也去过两次女教师所在的学校。看到她的房间里有一台缝纫机，平时帮别人做一两套衣服，能赚一些钱。女教师手头宽裕，腰间别有一只bb机（当时很多人都没有）。郭强羡慕极了。
相处不够一个月，同事媒人催婚了，赶快去领证。
郭强和女教师那天去镇政府民政办公室领了结婚证回来，看见公路上堵了很多车。只能沿着公路走路回家（郭强的老家离镇政府不远）。快到村委那里，很多人围住，原来这里出车祸，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独自跑出公路被小汽车撞死了，正用一张席子盖住，堆在公路中间。
郭强隐隐有些不悦。
按照农村的习俗，登记不能算已经完婚，还要选个大吉日子，置办酒席，请亲戚朋友来喝喜酒，才是正式结婚。所以郭强只能等日子，还没办酒席这段日子，女教师还住在娘家。郭强每次去探望像走亲戚，要买礼物，或买当晚吃的菜，鱼啦，肉啦。
三
去多了几次女教师的学校，郭强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传说这女教师和现在的校长有着很不一般的关系。
郭强自我安慰，只要她从今以后断绝与他的关系，入门为正，郭强还是可以接受——原谅她过去的一切。
然而，郭强偷偷观察，女教师和现任校长还是眉来眼去。她和他之间好像有某种默契。每天下午放学，郭强好几次看见女教师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扫地，眼睛却看向校长住的那栋楼，这时校长也出现在他房间门口扫地，眼睛也看过来。
郭强几次要求女教师调离这间学校，去郭强的学校任教。女教师百般推托，说等明年。郭强打听到一些她与校长的故事。从前，校长是女教师的班主任。女教师有一只眼瞎，校长带她到省城医院做手术，换了一只假眼。那时，他们同住一间宾馆，有老师作证。女教师以前是民办老师，后来转正，也是现任校长一手操办。
女教师为了感谢，和校长保持暧昧关系，也是人之常情。但你现在已经和郭强结婚了，必须断绝从前的关系，郭强还是看得开，不与追究。你却旧情未了，没完没了。郭强很是烦恼。
郭强向教育组申请调动，既然你不来我这里，我就主动去你那里。
到了那里，那个老奸巨猾的校长却给郭强分一间房（远离女教师的房）。郭强要经常回家，女教师却常常住校。
办酒席结婚前几天，郭强和女教师去县城买嫁妆。郭强坐公共汽车，女教师却坐上校长的摩托车。到县城她大姐家，校长也来到，郭强与他们共进午餐。郭强心中有股怒火，却没法发泄。郭强也有点酸溜溜的感觉。
结婚那天，郭强的爸因为好奇，看了一眼新娘入礼（日子佬曾叮嘱此日子值翁姑，新娘回来时，父母必须躲起来）。父亲糊涂，结果，当天，父亲大大摔了一跤，从屋后背的山坡上滚下来，休克，大家不敢移动，手忙脚乱抱来一床棉被盖上，十分钟后才缓过神来——醒了。
女教师说她娘家的花生种子种出的花生特别多，拿一点上来叫郭强家种，却没有一粒长芽。这是一件怪事，郭强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要补种。
女教师住学校，不常回家。郭强每天夜里都要骑自行车去她学校行夫妻之事。有一天夜里下大雨，都晚上十一点了，才雨停。郭强忍不住寂寞，骑上单车，借着月光，去到她学校，打开她房门，却不见她踪影。只有一双鞋摆在放下蚊帐的床面前，如果从窗外面往里看，是有人睡觉的样子。
郭强马上警觉，女教师肯定是去了传说中校长的房间。为了不弄出声响，郭强脱了鞋，踩在下过雨的泥路，沾得双脚厚厚的泥，蹑手蹑脚上了校长住的楼梯，经过走廊，去到在尽头的校长的房间门口，侧耳倾听。果然，女教师正和校长在里面说笑，声音很清晰。
郭强当时想一脚揣开房门，却没那个勇气。想报警，当时没有手机——有钱人只有bb机。如果去到很远找个电话，打了再回来，可能女教师早已走出校长的房门——不承认了。
郭强双脚泥巴，独自回到女教师的房间。他不洗脚，直接睡到女教师的床上，等着她回来。
一个小时后，女教师轻手轻脚地回来了，打开房门一看，吓得一跳。她掀开蚊帐看到郭强满脚泥巴睡在床上嘤嘤地哭，一切都明白了。她马上镇定下来，默默地为郭强洗脚擦脚。
四
过后，女教师向郭强摊牌，平静地说，你什么都看见了，我们离婚吧。郭强还在流泪，沉默不语。
女教师坐在房间的桌子旁，没有睡意，正在和郭强谈判，等着郭强的回答。
过了一阵，郭强平静了一些，对于自己花那么大力气娶回来的老婆（花了两千块钱彩礼，在当时七十块一个月的代课工资，这是个大数目，郭强借了几个老师才凑够），郭强想，自己还没睡够，尽管她是只烂鞋。他哀求，只要你能改邪归正，和他断绝关系，马上离开这个环境，调到我所在的学校，我当作什么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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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教师想了想，我们还是分手吧。既然我有把柄抓在你手里，日后也不会幸福。
女教师说，我们悄悄离婚，什么人也不要告诉，我可以返还你的彩礼钱，甚至我的嫁妆也可以不要。
郭强想，这样悄无声息把婚离了，别人会怎么猜想，会说男方没性功能，这样会影响我第二次结婚。不行，我要把她的名声搞臭，让别人一清二楚。你无情，我无义。彩礼钱要不要无所谓，尽管我还欠着一身债，你那些嫁妆最好搬走，免得我天天看见，影响我的心情。
郭强知道婚姻已经无力挽回，拿定主意，实施自己的计划，说，我要告你。
女教师以为有人为她撑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有本事就去告。并且威胁说，如果你做得太过分，我也会让你不好过，你弟弟的一生也都冇得捞。
郭强首先去镇教育组陈述情况，组长安慰他，说，他（校长）生鸡头佢，正宗爬灰佬（校长和女教师同姓同拜老祖宗），个蚊样的女人冇要得，早离早着，我宁愿把自己亚碌腊上竹篙头！(组长站在郭强一边，帮郭强发声)。下学期我调返你转原单位。
郭强又来到县教育局反映情况。局长说，我是同情你的，这个人（校长）我早有所闻，只是他这个地方学校宗族观念重，外人入去很难管理，只能本地人治本地人，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撤了他的校长职。你和她离婚吧。郭强说，我感到吃亏，两千块钱礼金冇同佢睡够二十晚。局长说，冇系个蚊算咯，这种人，要远离，整脏家私。
女教师那边也采取了行动。她和校长联合商议，纠集社会上的黑势力（老湿儿）来对付。一天傍晚，郭强正在自己的房间看书，突然两个老湿（黑社会打手）闯入来，二话不说，啪啪啪，就是几个巴掌扇在郭强的脸上。郭强觉得火辣辣。
紧接着，揪住郭强衣领，要郭强到女教师的父母屋前的平地跪着认错。周围站满了村民，然后又当众扇几掌郭强的脸。郭强在强敌面前不敢反抗，只好低头认罪，不哼一声，任人摆布。
折磨了两个小时，郭强当晚回到自己的老家。
郭强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有仇不报非君子。他告诉父母。母亲立即暴跳如雷，指出可以帮出头的几个能人，明天立即去找佢帮忙。
五
郭强和堂五哥拿着礼物找到在检察院工作的同村熟人 。熟人支招，你写很多信寄到上级各部门，反映情况。他们会不得不理。
郭强写文章有几下，他一口气写了十几封信。这时一位同样遭遇的男老师找到郭强，说他的老婆也被同校的小学校长睡了，正准备离婚。男老师想和郭强拧成一股绳，共同告他们。郭强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了战友。
郭强把一封封信像天女散花一样，寄往上面的教育局教育厅公安局公安厅纪检办公室市委办公室。几天之后，他们派人坐着警车下来调查。他们看到郭强只是脸部的嘴唇有些肿，不达到法医鉴定的轻伤（轻伤标准是断一根手指或者颅骨凹陷粉碎性骨折或者脸部的瘢痕达20厘米或头皮撕破50平方厘米）。他们说郭强夸大其词，念你不懂，否则要承担法律责任，你知道我们这几辆警车一趟下来要多少油钱吗？郭强不敢作声。只有同去的堂五哥敢反驳，他不这样写，你们会下来吗？他岂不是白挨打？
那个爬灰校长也采取行动，他派几个“老湿儿”整天盯着郭强，去了哪里。有一次郭强看见爬灰校长和教育组副组长严某某从一家饭店走出来。
母亲告诉郭强，去找古灶村的老姑，她很有魄力，并且很仗义。她二十几岁就守寡，如今六十多了，很健硕。她以前是接生婆，接生过很多人，认识很多人。郭强你也是她接的生。她和你做村支书的大表兄很熟。大表兄是一只大老虎，一定能降伏那帮妖魔鬼怪，你去找她和他，准没错。
老姑很乐意帮忙。她听了郭强的遭遇，义愤填膺。她和郭强马上回她的娘家找大表兄（大表兄是老姑娘家人，任当地村支书，有个绰号叫酒缸，自称喝了一斤酒还能把车开到四十时速）。
大表兄在村委的一幢三层楼房里办公。他热情接待老姑和郭强。老姑是长辈，先发话，我们的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回来找娘家人帮忙出头，你作为一方霸主，这个忙一定要帮。
大表兄打听到郭强被打这件事的幕后主谋是当地的一个大老湿头，是爬灰校长买通了他。他建议郭强准备一些钱，打算到县城找那一帮当官的老表方能搞定。
郭强马上去借钱。老姑看到郭强困难，也借六七百。
大表兄和郭强找到了高居县城的那一帮老表，邀请他们在一家歌厅见面。先请老表们吃饭，然后进入歌厅包厢，每人配一位小姐。吃饱了，玩够了，各人纷纷承诺，找上面某某某，将他们一网打尽。
后来，不见有什么动静。老姑又带郭强去找某银行行长，也是郭强的表兄。表兄掌握着财源，可以号令本县最大的老湿头。他当着老姑和郭强的面，马上打电话给某某某（本县赫赫有名的老湿头），帮我查一下谁打了我的表弟，我表弟郭强是某某学校的老师。
一番操作下来，大大打击了爬灰校长的嚣张气焰。他们放出话请求，不要告了，不要告了。
郭强动用了所有关系，像周星驰的电影《功夫》，用一招从天而降的如来神掌，最后把他们降伏。通过这件事，也暴露了郭强的背景有多硬核。从此，不会有人惹郭强。
女教师和郭强的关系一刀两断。女教师对郭强说，反正名声已臭，我要一件不剩地运回我的嫁妆。郭强答应。他们一起到镇政府民政办公室交出自己收藏的大红封面的结婚证，换回一本绿色封面的离婚证。这场不到半年的婚姻宣告结束。当天，女教师派一辆农用车（后驱车）上到郭强家运回嫁妆。民政办为了事情能顺利执行，也派一位工作人员上到郭强家维持秩序，怕郭强闹事，并再三叮嘱郭强，别理她。郭强和女教师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郭强的父母也冷眼相对。只有围观的左邻右舍，有人喷出一句“众人尿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