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求学路之三
一
自从郭强高考落榜，艰难走出心理困境，开始走向社会，放眼人生百态。他在街上乱逛，某一天，郭强发现一张招工启示。他按照启示上所说的地点，来到一间路边几平米的房间，报名。郭强要提供身份征号码，是否党员，有啥特长。这里招收的是驻本地信息员。
郭强到信息员总部办了工作证（总部设在邻县）。郭强才明白自己的任务，就是回到本地帮总部招收各种学员。有信息员，业务员，裁剪学员，烹饪学员，幼师学员，维修学员，等等。招得一个，送出总部，得二十元。
郭强回到本地，在父亲的单位那里也弄个某某办事处，自封自己是某某负责人。郭强到处张贴招生广告，胆子越来越大，敢在公众面前解说，吸引他们踊跃报名。有一位女学员报了名。一天，郭强去到她家找她，被她母亲拦住，横眉冷对，你是谁？找我的女儿。郭强耐心解释。她母亲又发出疑问，我看你不像本地人，口音像外地的——言下之意怀疑郭强拐卖妇女，想拐走她女儿。郭强明白对方的意思，连忙解释，我从小跟父亲到各个乡镇读书生活，自然带有各地方口音。她母亲慢慢放下敌意，语气变得缓和。最后还叫郭强进屋吃粥。
郭强干了几个月信息员，还要每个月向总部提供一份市场调查，总部会每月寄一份市场信息报给他。郭强觉得这份工作不好，学员会越来越少，会狗多屎少，老是介绍自己的熟人亲戚去，良心上也过不去。于是郭强故意不提供市场调查，连续几个月了，也不为他们招收任何学员。他们登报开除了郭强。
郭强开始在家乡养鸡。郭强想成为养鸡专业户，发家致富。
郭强掌握了全套养鸡技术。鸡有四种常见的疾病，鸡瘟鸡霍乱鸡白痢鸡血痢。小鸡出生五到七日，要滴鼻鸡瘟一号疫苗，满三个月肌肉注射鸡瘟二号，防鸡瘟。防鸡霍乱也要注 射疫苗。鸡白痢有特效药痢特灵土霉素，鸡血痢有特效药绿苯苽。
郭强懂得对鸡的望闻问切，诊断鸡病。郭强自备有给鸡打针的注射器，各号针头。郭强的养鸡技术是自学成才。他翻看父亲的书堆找到一本《养鸡技术》。他抱着一只病鸡，一手翻看书本，阅读对照，确定鸡的病情。然后对症下药。
正当郭强雄心勃勃，打算在农村发展养殖事业时，一天早上，堂四哥的二儿子过来，告诉郭强一个好消息。他说现在县里正举办一个小学代课老师培训班，还有几个名额，问郭强去不去？
郭强思考了一下，觉得一辈子当农民不是自己的理想。农民辛苦一年，种出那点稻谷，每年吃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粒剩余。这样周而复始的劳动，机械地劳动，纯粹是为了生存。且投入大过获得。机耕费，种子费，肥料钱，农药钱，是庞大的开支。一辈子面对黄土背朝天，很辛苦的，没盼头。如果当教师，自身知识会越积越多，人生会越过越幸福。自己读那么多书干嘛？还不是为了跳出农门？吃国家粮，领国家工资，一直是郭强爸对儿子的期望。郭强认为在农村没有出路，只有当代课老师，将来转正，才是正道。郭强简单思索一下，马上答应，去！
堂四哥二儿子说，去，就要尽快，我们已经上了一个星期的课。进去有条件，要镇教育组长的介绍信。本镇教育组长李达，郭强不认识。母亲指条明路，说城东镇教育组长林海是母亲的六哥，郭强叫六大舅公，你可以去找他。
郭强马上洗干净手脚，换上新衣服，乘车上县城找六大舅公。
六大舅公正坐在办公室上班。郭强一眼看见，就在门口对入第二个座位。郭强在门口的树底下轻声呼唤“六大舅公”。六大舅公耳聪目明，反应灵敏，掉头看见了门口的郭强，走出来问啥事？郭强吐露心事。六大舅公立即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抽屉，拿出稿纸，嚓嚓嚓写下几行字，再拿出公章一盖。伸出手递给郭强。
郭强如获至宝，喜上眉稍，仿佛接到尚方宝剑，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培训班了。从此，他走上了一条光明的大道，与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二
培训班共有八十三人。郭强先进去读，后交学费。课本不齐全，没关系，能进来就好。郭强妈积极在家筹钱，借了邻居，再借亲戚。一百几十块钱学费让母亲走遍全村，到处陪笑脸，鞠躬。
郭强能轻松拿捏学习成绩，稍一用力，就全班第一。毕竟他读过三级重点中学。这些通俗易懂的课本，简直是小菜一碟。每次考试，郭强都全班一二名。还被评为“三好学生”。
郭强爱好广泛。他加入了学校乐队，专拉二胡。其实他不会。他是先报名，然后回家叫父亲教他两下，只会g调。郭强混入了学校乐队，充当南郭先生。在一次排练中，老师这里听听那里听听，来到郭强前面也听听。他马上叫郭强先停住——郭强拉出的是噪音。
后来，郭强向老师自我承认，其实他不会，只是想借此机会学习。郭强恳求老师收留他，让他平时跟着排练，演出时就不上场。老师答应。后来这件事传到校长那里，在一次全校大会上，校长公开点名表扬郭强，说人家培训班的郭强呀，虚心好学！
最后三个月是实习，郭强和几位男女同学被分到偏远山区的一所小学。老校长有言在先，你们就是代课一天，也要尽最大努力。
郭强上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堂上，吵吵闹闹，你说什么道理，他们不懂，只有教鞭在讲台上一拍，他们瞬间安静。这些小学生，有的满头大汗，刚才下课互相追逐，有的流着浓黄的鼻涕。那些小脸，没有一个干干净净。满教室充溢着汗味，尘土味，烂菜叶味，不知名味。他们叽叽喳喳像一群活泼好动的小麻雀。
周末，几个男女老师组织去邻县游玩，每人一辆单车。他们是早上七点出发。他们不走大公路，走山区小路。郭强很期待，充满新鲜感。特别和女同学们一起去，更是兴高采烈。
他们吹着自然的风，像出笼的鸟儿，惬意地骑行在田野上。一位女同学不小心摔倒了，掉在农田里。男同胞们立即停下车，去扶起车与人。女同学的裙子弄脏了裙摆，蹲到小河边清洗。
他们爬上一座高山，山顶有一间粥铺，一位老人正卖着粥和酸嘢，粥要钱，酸嘢不要钱。同学们坐下来吃粥。酸嘢很好吃，一碟碟夹上。吃了几碟，老人想不给了。同学中有一位爱抽烟的男同学，急忙递一支烟给老人。老人又情愿再上一碟。
中午时分，到达邻县县城，那里有一个着名景点，真武阁公园。里面的真武阁是一座木制结构的三层楼房，全屋不用一根铁钉，全是榫卯结构。听说是中国古代的鲁班修建的。同学们争相进去。公园门口要收钱，上真武阁也要收钱——两元。听说有四根柱子还不着地的，郭强特地去摸一摸。
下午上南山游玩。山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山上有一处景点叫“出米寺”，听说这里的石头缝会出米，后来有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得罪了它，它就再也不出米了。还有一处观音菩萨，在一个山洞里，人们殷勤上香，祈求保佑平安一切顺利。
晚上到一位同学的姐姐家蹭饭吃。姐夫电了两碟鱼儿回来，煎得很香，同学们吃得津津有味。九点了，月亮出来了，同学们沿着大公路回来。一边骑一边唱《月亮走我也走》《十五的月亮》《敖包相会》等有关月亮的歌。
下半夜三点多钟，同学们又回到实习的小学。郭强帮女同学打来井水洗澡。虽然骑了一天，郭强还是不怎么累。
三
毕业了，郭强去找六大舅公，要他帮找工作。六大舅公首先打电话联系了城东乡某间小学，问需不需要代课老师，这老师多才多艺。对方说不需要。大舅公又联系郭强的所在地教育组长李达，叫他帮安排工作。（六大舅公曾在此乡镇任教育组长，德高望重，很多人都给他情面）
送了两次礼物之后，加上六大舅公的电话，郭强得到了一份工作——到大山里的兴旺中学任教。
这间中学山高路远。郭强第一次去学校，沿途问了很多人。第二次去碰上下雨。道路泥泞（没有硬化），自行车被没入泥浆中，动弹不得。郭强用一条木棍撬泥巴。后来干脆背着自行车走。以后每次上学放学，车尾都要绑一条木棍。
这间中学很多都是代课老师，只有少数几个公办老师。郭强并不孤单。在教育组报到时，郭强自称擅长图音体，进学校任课时，郭强却又自报门户，自己擅长英语（他根据高考时曾拿到七十分，他认为英语更有前途，更适合自己）。郭强任初一一个班英语兼全校音乐（当时没有专业音乐老师，全校共六个班）。
郭强已经很久没接触英语了，很多单词都忘记了。虽然读初中时自己拿过很多一百分。他急急忙忙找来初中三个年级的英语课本，从头到尾看一遍，猛记里面单词。一个星期，仅用一个星期，郭强记住了初中全部单词——两千多个。
过了几个星期，又调整任课，让郭强任初二英语。
过了一个月，初三的英语老师躲计划生育，跑去广东打工了。新调来一位女代课老师没上几天，又走。学校领导找到郭强，说我们学校这几个英语老师，初三学生独喜欢你。郭强又开始任初三英语。
郭强课外喜欢书法画画弹吉它，打发寂寞的时光。有时和几位老师在大树底下高谈阔论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山里人很纯朴，勤劳。老师不用节节去到教室，学生们也能安安静静的学习。每晚自修，男老师们在露天的水池旁穿着一条内裤，把一桶桶水浇到身上，一边讲着笑话。
学校有食堂，老师不用自己煮饭，不用自己洗碗，每天都是猪肉青菜。饭堂的锅巴很香很脆很金黄，老师们喜欢课间去捏一块，嘣嘣地咬，一边不停地赞叹，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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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吃饱了晚饭，郭强喜欢和一位老教师到下边农村走走，了解一下乡土民情。毕竟自己是农村走出来的，对农村充满感情。喜欢看看牛，看看农民的庄稼，看看有哪位勤劳的村姑还在田野里。
郭强不但要教学生考上中专中师重点中学，还时刻惦记着自己是代课，没转正。他和另外一位代课老师加紧复习，想参加成人高考或脱产进修，弄个大专文凭。
四
郭强以英语第一名考上南方某教育学院外语系，脱产进修。他杀鸡庆祝，宴请亲朋好友，终于圆了大学梦。同一起复习的那位代课老师却没有考上，他继续复习，争取明年考上。按照《教师法》，教初中要大专以上文凭。既然选择了教师这份职业，你必须尽最大努力使自己合格，越早越好。
上大学那一天，母亲为郭强路上有吃，杀了一只养了一年的鸡，用保温瓶装着。还有盆饭，还包了饺子，担心饿着郭强。父亲把跟随自己多年的旅行包也贡献出来，交给郭强装行李。本来想亲自送郭强上远在省城的大学，父亲打听到同去省城读书的还有其它熟人，就放心让儿子跟他们一起去，叮嘱郭强到了省城大学要第一时间写信回家，告诉爸妈一切平安顺利。
到了大学，郭强被眼前的世界迷住了。新鲜事物一件件涌现，令郭强目不暇接。加上初来乍到，很多事要办，很多东西要买，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想不起爸妈的叮嘱，把写信回家报平安这件重要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爸妈焦急的等呀等。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是音讯全无。后来听说爸妈做了个恶梦，梦见郭强死了，变鬼回来，很吓人！也难怪，当时还没有手机，通话很不方便，常常误会。
外语系女多男少，这正是郭强希望的。郭强喜欢女同学，常常施展才艺吸引她们，象雄孔雀开屏吸引雌孔雀。郭强在大学里是个活跃分子，加入各种社团，或唱或跳或写或画。女同学常投来羡慕的目光欣赏的目光。
有一回，郭强为了追求一位少数民族的女同学，专门去到广播电台点了一首歌送给她。那天晚上的宿舍里，男同学们整整齐齐地打开所有收音机，趴在床上侧耳倾听，还把读给女同学的话背下来。这件事在学院影响很大。远在家乡的女同学的男朋友不得不放下工作，千里迢迢赶到学院宣示主权。
郭强不知天高地厚，在校园里还搞了个人画展，在学院图书馆一楼展出，有素描，水彩，水粉，工笔。连续展出六天。郭强个人简介上的照片被别人撕去。最后一天，郭强在展厅碰上了学院老书画家何韵之先生。
何老先生说，你的画水平不怎么样，可贵的是你这种精神，敢闯敢拼的精神，正像我年轻的时候。当时我年少气盛，也在钟山县搞了一个个人画展，水平也不怎么样。所以我有意结识你。我天天来展厅，你都不在，直到最后一天，估计你要收画了，肯定会碰上，果然没错。我愿意教你画画，你想学吗？想！非常想！谢谢您老先生！郭强脱口而出。
从此，何老先生免费教郭强画画。郭强首先学素描。他从何老师那里抱回一个大卫石膏像，放在宿舍，天天写生。每画好一张，都拿到何老先生的房间请教。何老先生很随和，和蔼可亲。他对郭强说，进我房间你可以不换鞋，还可以赤膊。有时天气热了，还买一个大西瓜回来和郭强一起分享，那叫一个痛快！
画了一段时间，何老先生又收了两个徒弟，一男一女，男的是博白人，女的是平乐人。郭强是大师兄，博白人是师弟，平乐人是师妹。他们频繁出入何老先生的房间，他们在何老先生的带领下，到公园去写生。后来郭强和师妹俩人自己去江边写生——郭强和师妹走得很近。
五
郭强还会到女生宿舍找师妹，弹吉它 给她听。师妹也亲切地称呼郭大哥。他们俩都擅长国画——何老先生教的。他们俩亲眼看何老先生怎么蘸墨，怎么蘸水，然后一笔下去分出浓淡，很有韵味。师妹的《荷叶》画得清新秀丽脱俗。师哥郭强画得抽象蒙胧，有一幅工笔，临摹齐白石的虾，栩栩如生。何老先生请另一位女教授为郭强的虾画吟诗两句“莫小虾兵蟹将，也能举浪扬波”。何老先生则亲自执笔用草书题写上去，并写上三人名字。三人合作，诗书画相互映衬，很有趣味，很好看，很有纪念价值。
后来，在何老先生的指导下，师兄师弟妹又在学院举行一次三人画展，请了各界名流来观看，大获好评。艺术学院的人也来了，说业余能画到这个水平，很不错了。学院院长也来参观，和郭强攀谈起来，说几十年前，搞“三分一”时，到过郭强的家乡。院长是本省语文界的权威，出版过很多书。
郭强在一次晚会上，抱着吉它上台表演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还拉了一曲二胡。全院师生无人不晓郭强的名字。纷纷和郭强联系。“三月三”女同学偷偷送粽子过来了，夹上一张字条，写着“别问我是谁，请吃粽子，粽子代表我的心”。有一女同学专门请郭强参加她们老乡的聚会，还请郭强游了一趟青秀山。教听力的女老师借了郭强的一把二胡去，过后考听力时，开绿灯。郭强本来考得五十九分，她也给及格。教《精读》的女教师的女儿的校章弄丢了，不能进学校，过来请郭强帮画一个校章。郭强画了。女教师拿着牛奶面饼来酬谢。就连学院收发邮件的女服务员也向郭强示好，免费寄送邮件。
一位壮族的女同学请郭强和另外几位到广西边境凭祥市游玩，顺便过越南看看。她说，她老家在宁明县，离越南很近，哥哥守在中越边界的哨所。这一行人十一黄金周出发，坐火车到达宁明县城，住在她当教育局长的父亲家里。她父亲设宴款待，欢迎远方来观光的学子。第二天出发凭祥市，过友谊关，女同学哥哥允许在越南零公里处徘徊（没有出国护照），不能深入内地。郭强对同学说，听说这里埋有很多地雷，现在还未清理干净，会不会我们踩着地雷？女同学说，我们走大路安全。第三天坐船去看非遗花山壁画。回到凭祥市农贸市场，郭强还花十元钱买了一只小乌龟（早龟）。这里人来人往，有本地人，有越南人。
然而，郭强的生活却相当拮据。第一学期的学费伙食费，郭强用当代课老师时的积蓄解决。第二学期家中杀了一头猪解决。第三学期郭强原单位外包大理石工厂分红，郭强入了一股，连本带利返还，又解决一个学期。第四学期郭强的四妹寄来两千多块钱度过难关（以前四妹读书时，郭强曾资助几年）。
两年的脱产进修大专毕业了，还差回去的路费没有解决。郭强把学英语的录音机卖掉，单车卖掉，再向老乡借钱，向何老先生借钱，才哭着离开自己的女朋友，坐上回乡的长途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