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求学路之一
一
上世纪六十年代，郭强已经出生，七十年代后期，正是个历史的转折点。当时郭强是农村里的野孩子，经常打架。他把邻居小孩的门牙用石头打掉了一颗。幸好受伤孩子的父亲是一位老师，知书达理，上门只教训了一顿，不用赔钱。
有一回是伤到自己。郭强和伙伴们追逐时，不小心跌倒在门槛上（那时老屋的门槛很高，起码有六十公分）。郭强觉得自己的小鸡鸡很疼，赶进房间查看。郭强想起父亲曾把能止血的某种棕毛放在柜子里，赶快取出，包扎伤口。有些疼，又不敢喊出声，只能忍住。
这件事郭强不敢告诉母亲，怕挨骂，只好让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直等到爸爸回来（爸爸在外乡镇的食品站工作），才敢把难以启齿的秘密告诉他。爸爸马上带郭强去医院，在医生面前脱落裤子，让医生查看。医生开了一些洗的药和吃的药。回到家先把洗的药水倒进一个盆，用温热水泡开，用毛巾蘸水一点点淋到伤口。半小时工夫，洗去了痂，再吃几餐药，好了，一身轻松。
郭强的父亲长年在外工作，母亲带着六个孩子在家务农，生产队时候，她忙得团团转。大女儿早早辍学了，小学没毕业就在家帮干农活，上山打柴割草，照看小弟小妹。母亲没有时间专门管教郭强。邻居告诉母亲，这孩子太野了，再不管教就废了，像一棵树大了很难弯曲。于是，母亲把郭强送进小学。郭强那年刚好八岁，比同龄孩子晚了两年才去读书。
课本只有语文算术两本。由一位娶不上老婆的代课老师教算术。他的口袋里有一只怀表，每次上课都要掏出看几次。一位经常被学生戏弄被起外号“瓦口雀”的民办老教师上语文。
郭强的秉性难改，在学校也是魂不守舍，经常逃学，躲在上学的半路桥洞打扑克，或者偷偷下河游泳，被大人发现了，抱走所有下河游泳孩子的衣服。孩子们只好一个个光着屁股上岸，向大人求饶。
在家里，郭强也老是欺负年龄大不了多少的二姐，不知从那里捏来一条绿色的小虫，放到二姐后背的衣服，吓得她大呼小叫上窜下跳，哭着向母亲告状。
有一次不知做了什么坏事，郭强被母亲拿着扫把毒打。郭强撒开腿就跑，母亲叫堂五哥去追。郭强被追回来，双手反剪在背后捆住。母亲指挥五哥把郭强吊在门框上。半夜里，没人时，郭强挣脱，趁着夜色逃到外面的麦田躲起来（麦子在一米多高）。后来悄悄摸回来，摸到自家厨房，撬门进去，找到饭煲，站在凳子上取下吊着的菜篮，看有没有剩菜，借着月光，大吃起来。吃饱再翻墙进去睡觉。第二天起来，母亲不再追究。
那时家里没柴烧，郭强就夜里拿着一把斧头，独自上山偷大队的林木（白天有睇山佬）。那时肚子饿，郭强和一帮小伙伴去偷生产大队山庄的牛卵梨，被一条狗发现，逃跑到半山腰的密林躲起来。
郭强的学习成绩从未及格，邻村有个孩子同班，每次考试都得九十分。郭强十分羡慕。
爸爸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了，看了郭强的成绩，皱起了眉头，和家人商量，要带郭强去他工作的地方读书。脱离现在的环境，由爸爸管教。郭强害怕爸爸的巴掌和青筋暴露的发怒样子，不想去。
二
大姐劝说，你去了，在别人眼里，就是机干单位子女，人家会高看你。二姐说，我也想去。大姐还用一张张纸币贿赂郭强，塞到郭强手里，去吧，一张，二张，再给一张，去不去，再给一张（全是一角两角的纸币）。郭强心动了。他知道二姐还有一笔钱藏在某堵墙的秘密小孔里。郭强要偷了它再去。
刚去到爸爸的在外乡镇的单位，安顿下来，爸爸就追问二姐的钱，是不是郭强偷了？郭强抵赖不过，只好承认。爸爸说这是不对的。俗话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爸爸严厉批评。郭强保证以后不重犯。
爸爸首先训练郭强自己的事自己干，教会郭强做饭。郭强必须每晚准备好柴火（把柴劈碎和引火的东西），堆在灶门口。第二天一早，五点半，放在床头的闹钟一响，马上起床。郭强用袋子装上几两米，一手端着一盏煤油灯，一手提着米袋，独自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通过一排排猪舍，开门，上台阶，再开门，进入公共厨房。
这厨房离宿舍区很远，在半山腰，外面是墓地。那时，郭强小小年纪，每天做早饭都不敢看出窗外，低头看自己的灶火。外面黑魆魆的。直到六点钟，天亮了，旁边也有人上来做早餐了，郭强才放开心躺在凳子上吹口哨唱歌。
吃过早餐，郭强背起书包上学校。那时，他爸还没起床。
星期天（那时没有双休，只有星期天休）可以去玩了。但郭强爸爸有规定，要学习两个钟头，从早上七点到九点。
一个学期过去了，郭强考了七十分。
后来郭强的二姐也跟到那边读初中。二姐住了一段时间，读了一段时间，忍受不了爸爸的省吃俭用。郭强爸每星期只煲一只猪脚，切成一块块，每餐每人只允许吃一块，剩下就是肉汤送饭。一煲猪脚从星期一吃到星期六。有时看到有白色的蛆虫在里面游动。
郭强爸还要姐弟俩轮流帮他洗衣服，有时洗不干净，被臭骂一顿。怎么能洗干净呢？姐弟俩那么小，手那么没力气。
有一天早上，二姐悄悄告诉郭强，想走路回老家（没告诉爸爸）。天哪！四十多公里的距离，就是骑单车也要大半天。郭强不知二姐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勇气。郭强没有跟去，依然上学校。
郭强的忍受力比较强。每次爸爸驮他回家，一路上，每逢上坡，还要他在后面推车。推过头了，还会挨骂，说，这里我已经能骑了。路上，郭强坐后座，由于爸爸骑得很慢，郭强会眼困，想睡觉。郭强一下一下打盹，碰到爸爸的后背，爸爸一巴掌打回来，再从车头篮子拿一只馒头塞给郭强。郭强有东西吃是不会睡觉的。
过后，听说二姐独自行走二十五公里，到了县城，再坐班车回到老家（她没有足够的路费）。她脚都走肿了。
郭强继续留在爸爸身边读书。
由于郭强的爸爸在食品站工作，买猪肉有优先权。当时使用肉票，黄色的，印有斤两。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有人拿着铁桶脸盆来到食品站门口等候买猪肉，很吵。学校老师——郭强的班主任，利用郭强爸爸的便利，常年叫郭强为她买猪肉。郭强每天早上把猪肉用塑料袋装好，放进书包，去到学校第一件事，首先去到老师的宿舍，把猪肉交给老师，再去教室开门（郭强是班长，去得早，教师把钥匙交给他）。
那时学校要勤工俭学。就是每个学期都要放假几天，让学生去摘松果，晒出的松米拿去卖。或者到田里去拾农民收割时掉地上的谷穗。或者进山找耡叶芒（收购，可以造纸）。学生们很开心。
有一次找耡叶芒，郭强和几个伙伴每人拿着一把勾刀，沿着公路向很远的外乡镇走去，十多公里，结果走到了同学的亲戚家里。郭强和伙伴们吃完了人家一锅粥，然后结伴走到街上逛（外乡镇的街），有种别样的感觉。
回来时，依然原路返回。行至半路，偶遇另一帮小朋友。他们想打架。郭强这边每人亮出一把刀，他们不敢上前。他们把大人叫出来，郭强一伙马上逃跑。
郭强爸爸有时要下乡收购生猪。郭强独自一人在家，上学，回来，做饭，做作业，睡觉。习以为常。
有一年放暑假，郭强爸叫郭强自己一个人骑单车回老家。单车后座驮着十多斤腊肉腊鸡（鸡是单位的发瘟鸡，没死透，用刀割有血流出，五毛钱一只，郭强爸吃不了那么多，腊起，风干）。
从郭强爸单位到郭强老家有四十多公里。望着漫漫长路，郭强骑呀骑，头皮有些发麻。郭强尚年少，脚不够长，够不到座凳，只能坐在单车横杠上，左右一滑一滑，侧身骑行。还没到一半路，郭强感觉屁股火辣辣的。停车，伸手一摸，满手是血，郭强吓得一跳。
不敢上横杠骑了，郭强骑三角架。很吃力，郭强受不了，只好忍痛又上横杠骑。长路漫漫，没有帮手，没人可怜，只能自己扛。郭强只有一个目标，爬也要爬回家。郭强咬着牙坚持。
骑到县城，郭强买了五分钱白粥，站着喝完(屁股疼得要命，坐不了)，继续上路。家就在前方。
郭强回到老家，见到母亲，告诉自己的遭遇。母亲马上烧红几粒木炭，碾碎，叫郭强脱下裤子，弯腰，先涂上花生油，再敷上火炭粉。几天后，结痂，郭强又可以活泼乱跳了。母亲恨恨地咒骂几声郭强的爸。
开学了，郭强再也不敢独自回老爸的单位了。母亲托人打电话叫郭强的爸回来，接郭强回去上学。
三
郭强自强不息，慢慢登上班上学习成绩榜的榜首。每次考试都是一二名，和以前判若两人。郭强的脱胎换骨来自于父亲的严格管教。在家乡村小学的时候，你根本想不到他日后会有什么变化，会有什么大发展。他的潜力有多大，他日后能取得多大的成绩，你统统想象不出。
上五年级时，郭强爸因为工作调动，回到离故乡很近的乡镇（紧挨着的乡镇），只有七公里远。郭强也跟着转学。
新的环境，新的学校，新的班级，郭强继续保持领先。继续为新的女数学老师买猪肉。
郭强喜欢锻炼，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和同单位的后生仔钻出大门，来到柏油公路跑步。
郭强每晚要端着一盏煤油灯去学校自修。后来，临近小考，老师认为郭强是外乡镇的，害怕小考时郭强会回到自己的乡镇参考——自己白白培养白白辛苦，曾一度叫郭强不要来自修了（自修是传授武功秘诀）。郭强乐得清闲，就去公社电影院看电影。他跟在陌生的男人后面，手指轻轻地捏住人家的衣角。检票人以为是男人的孩子，不与理会。郭强成功混进了电影院。
小考时，郭强依然在外乡参考，代表外乡攻城掠地，拿下该乡镇数学最高分，语文也优秀。郭强被县重点中学录取。同被录取的该乡镇有三人。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每年在全县只招收两个班，共一百人。有人形容进到该地方等同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校门。
郭强功成名就，欢呼雀跃，要好好抒发自己的感情。他借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戴上墨镜，独自去县城游玩。回来时，下一道坡，放得很快。快到岭脚时，一老翁推一辆自行车横过公路，刹车已经来不及。郭强直撞上去，正中老翁单车的后轮。老翁单车一下由横变竖。郭强冲过去了，居然没倒，滑行一段距离后，听到有“铃铃”响声。停车一检查，是前轮断了两条钢丝。郭强刚才的高兴劲瞬间全无。他想必须修好，不能让借车人发现。郭强熟悉读过小学的外乡镇，就骑到邻乡把车修好，再回来把车还给人家。
自从拿到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全家人都为郭强忙前忙后，当作一件大喜事去操办。也难怪，一个乡镇才得那么三五个，有些乡镇甚至不得，或者只得一个。全村都引以为荣。
为了万无一失，身体检查也十分重视。担心肝大，拜访过很多医生，吃过很多中药。最终郭强有惊无险顺利进入重点中学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