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堂内,长公主萧文秀指尖敲击紫檀木桌面的细微声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那圈名为“好奇”的涟漪尚未荡开,便已悄然沉入她冰封心湖的底层,再不见波澜。她依旧日复一日地处理着府中庶务,权衡着朝堂内外隐约传来的风声,那个居于西北偏隅、名为“驸马”的影子,在她浩瀚而繁杂的思绪中,轻若尘埃,微不足道。
然而,在这座恢弘府邸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粒尘埃却正在悄然酝酿着一场属于自己的风暴。李牧对来自权力核心的短暂一瞥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如同精密仪器上的探针,正全力聚焦于如何将手中那几十文叮当作响的铜钱,以及在那狭小仆役圈子里日渐响亮(尽管依旧局限于底层)的“高人”名声,转化为更坚挺的资本和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来料加工”的暗流依旧在府邸的下水道般隐秘的渠道中平稳运行。每日,都有微薄的“加工费”——有时是品质更优的猪油和细盐,有时是一小袋杂豆或几枚尚带余温的鸡蛋——如同溪流汇入深潭,悄然流入这破败的西北小院。李牧和小翠的餐食因此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改善,至少锅底见了油星,偶尔还能在粗粮饼子里夹上几丝混着茱萸酱炒香的蛋花。小翠脸上那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逐渐被健康的红润取代,干活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看向李牧的眼神里,那种混合着对“神秘高人”的敬畏与对“傻气姑爷”的怜惜依赖,愈发复杂难言。
但李牧的胃口,远不止于填饱肚子。府内市场如同一个狭窄的池塘,池水虽可苟活,却难养蛟龙。更重要的是,风险过于集中。钱管事那张阴沉的脸,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他必须将触角伸出这高墙之外,去那更广阔、更混乱,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市井天地中,寻找新的活路,分散风险,积累真正能安身立命的原始资本。
晨光熹微,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公主府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李牧将小翠唤到屋内,油灯如豆,映照着他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他将那个装着大部分家当——约四十文铜钱——的粗布钱袋郑重地放在小翠手中,钱币相撞发出沉闷而诱人的声响。接着,他又拿出一个比拳头略大的小陶罐,罐口用油纸紧紧封着,但依旧有丝丝缕缕焦香混合着咸味逸散出来,那是他昨夜挑灯夜战,亲自掌控火候,用细盐和少量茱萸粉炒制的一批咸香南瓜子。
“小翠,”李牧的声音压得极低,在寂静的清晨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今天你去马厩送酱的时候,避开旁人,单独找那个叫王老五的护卫。” 他脑海中浮现出王老五的模样,一个约莫三十岁年纪,面相憨厚,手掌粗大,眼神清亮有神的汉子,是“驱寒酱”的忠实拥趸,几次接触下来,言谈举止颇讲义气。“他上次提过一嘴,他婆娘在城南的菜市口支了个小摊,卖些炊饼、杂货,勉强糊口。”
他指了指那个小陶罐:“把这罐炒瓜子给他,就说……是‘高人’新近琢磨出来的零嘴,香得很,请他婆娘帮忙在摊子上试着卖卖看。价钱嘛,”他略一沉吟,“让她根据市面上的零嘴价钱,看着定。卖得的钱,分她两成,算是酬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沉甸甸的钱袋上,继续道:“这袋子里是四十文钱。你让王老五帮忙,用这些钱在城南市场上,买些品相好点的绿豆和黄豆回来,各买一半。剩下的钱,不论多少,都给他,算是跑腿费。”
小翠双手捧着钱袋和陶罐,感觉它们重若千钧。这可是姑爷省吃俭用,冒着风险才攒下的大部分家底,还有这新做的、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的瓜子,就要这样轻易地交到一个府外护卫手里,拿到那鱼龙混杂的市集上去?府外……那对她而言,是充斥着陌生口音、复杂人心和未知危险的世界,远比这规矩森严却界限分明的公主府更让她心悸。
“姑爷……”小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嘴唇有些发白,“这、这能行吗?万一王老五他……起了贪念,或者把事情办砸了……咱们可就……”她不敢再说下去,眼里满是忧虑。
“放心,”李牧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略显单薄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憨气与令人心安的笑容,这矛盾的表情在他脸上奇异地和谐,“王老五是个明白人,重口碑,讲义气。他要想以后还能稳稳当当地吃到‘驱寒酱’,还想让他婆娘多一条安稳的财路,就知道该怎么做,也会尽力把事情办好。再说了,”他语气轻松了些,带着点自嘲,“咱们这点家当,在真正有心思的人眼里,恐怕还入不了眼,不值得他坏了名声。”
他前世在商海浮沉,练就了一双识人的利眼。那王老五目光端正,言谈实在,在护卫中人缘颇佳,并非奸猾之辈。这点小忙,加上潜在的、细水长流的利益,足以让他用心办事。
小翠见李牧分析得头头是道,神色笃定,心中的忐忑被驱散了大半。她用力点了点头,将钱袋贴身藏好,陶罐则小心地放进一个盖着布的篮子里,深吸一口气,趁着清晨府中人员走动尚少,雾气未散,如同一个灵巧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小院,融入了灰蒙蒙的晨色之中。
这一整天,李牧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表面上依旧搬了个破凳子坐在院子里,对着那几株快要被他反复采摘而显得蔫头耷脑的茱萸“发呆”,或者漫无目的地在狭小的院子里踱步,实则全部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院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心脏的跳动都比平日快了几分。这是他穿越以来,真正意义上主动向外部世界探出的第一根触须,是困守与突破的分水岭。成败与否,不仅关系到他能否获得更广阔的财源,更关乎他能否在这异世真正站稳脚跟,拥有选择的权力。
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从旭日东升到日头偏西,小院仿佛被遗忘在时间的角落。李牧甚至开始在心中推演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应对之策,直到夕阳的余晖将土黄色的院墙涂抹成一片温暖的橘红,给这破败的院子带来几分虚幻的暖意,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才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小翠侧身闪了进来,迅速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胸膛因为疾走和激动而剧烈起伏着。她脸上带着一路风尘,发髻有些松散,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喜悦。
“姑爷!姑爷!成了!都成了!”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却像欢快的溪流,冲破了小院一整日的沉寂。
李牧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咚”地一声落地,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和喜悦涌上心头,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出了真切的笑意。他站起身,走到小翠面前:“慢慢说,别急,怎么回事?”
小翠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开始详细汇报:“王老五大哥很爽快,接了瓜子和钱,拍着胸脯保证他婆娘肯定乐意,还说……说他婆娘闻到瓜子香,就夸这味道是独一份,在市面上从没闻到过!”她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串在一起的二十文铜钱,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泽。“这是卖瓜子得的,王大哥说,一开始摆出来,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后来有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尝了几颗,觉得好吃,一下子买了十文钱的,还帮着吆喝了几句。前后一共卖了二十五文,按您的吩咐,分给他家五文,这是剩下的二十文。王大哥还说,刚开始卖,知道的人少,等口碑传开了,以后肯定能卖得更多!”
李牧仔细听着,心中迅速盘算。二十五文销售额,扣除瓜子成本(几乎可忽略不计)和五文分成,净赚接近二十文,这利润率相当可观。更重要的是,这证明了他的产品在府外市场同样具有吸引力,销路已经初步打开。这是一个极其良好的开端。
“还有呢?”他的目光落在小翠带回来的那个稍大的、鼓鼓囊囊的布袋上。
小翠连忙将布袋提过来,放在李牧脚边,脸上带着邀功般的笑容:“这是按您吩咐买的豆子,姑爷您看!”她解开系口的绳子,敞开袋口,露出里面颗粒饱满、颜色鲜亮、几乎挑不出什么杂质的绿豆和黄豆,“王老五大哥特意说了,他盯着粮铺伙计挑的最好的豆子,颗颗饱满!一共花了十五文钱。剩下的五文钱,”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他说什么也不肯要跑腿费,推辞了好几次,说是就当谢谢姑爷一直以来的酱,还有这炒瓜子的方子,让他家多了个进项,这跑腿的力气不算什么。”
李牧弯腰,伸手抓起一把豆子,豆粒在他掌心滚动,光滑沉实,品质确实上乘。王老五这人,做事靠谱,懂得人情往来,是个可以继续合作的对象。他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好,很好。”李摩挲着掌心中冰凉光滑的豆粒,脸上露出了穿越以来最为舒展和真实的笑容。资金大部分安全回笼,还额外获得了一笔利润,更重要的是,换来了下一步计划的关键生产资料——这些充满生命力的豆子。
他的下一个目标,清晰而明确:发豆芽。
在这个万物凋零、绿色罕见的冬季,鲜嫩欲滴、爽脆可口的豆芽,无疑是餐桌上的奢侈品,是能撬动更大市场的利器。这项技术门槛不高,成本低廉,生产周期短,但利润空间却远超炒瓜子和“驱寒酱”的加工费。而且,豆芽不像“驱寒酱”那般味道霸道浓烈,其清新水灵的形象和口感,更容易被更广泛的人群接受,包括府内那些有些体面和挑剔的管事、嬷嬷,甚至……或许能以一种更“优雅”的方式,引起更高层次人物的注意?
思路既定,说干就干。李牧立刻指挥小翠,在院子里翻箱倒柜,找来几个大小不一的破瓦罐、边缘有缺口的木盆,用清水反复刷洗,不留一丝油污。他将买来的绿豆和黄豆分开,用温和的清水进行浸泡。同时,他让小翠去找些干净的、透气的粗麻布,以及可以完全遮光的旧草席或破木板。
接下来的几天,西北小院里除了原有的霉味和隐约的茱萸辛辣气,又增添了一股淡淡的、属于生命萌发的豆腥气。李牧凭借着前世零星的知识和基本的生物学原理,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豆芽培育专家”的角色。他严格控制着浸泡时间,定时换水,将泡好的豆子均匀铺在垫了湿麻布的容器里,盖上厚厚的湿布和草席,放置在相对温暖避风的角落。每天早晚,他都会亲自或督促小翠,用干净的清水细细淋上两遍,确保湿度均匀,又不至于积水烂根。
小翠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和执行者。尽管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姑爷要对这几盆看似普普通通的泡发豆子投入如此大的热情,每天像伺候宝贝一样照料,但她对李牧已然建立起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严格地、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每一个看似奇怪的指令,无论是控制水温,还是把握淋水的时机和水量。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当李牧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个瓦罐上覆盖的湿麻布和沉重的草席时,一旁紧张注视着的小翠,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
“天哪……”
只见那原本只铺了一层豆子的瓦罐内,此刻已然被一片白生生、嫩汪汪、水灵灵的“森林”所占据!密密麻麻的豆芽挤挤挨挨,每一根都粗壮脆嫩,挺拔地向上生长着,顶端顶着嫩黄的、微微张开的豆瓣,仿佛无数小巧精致的玉如意,散发着一种清新而诱人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姑……姑爷!这、这是……”小翠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活了十几年,尤其是在这深宅大院里,何曾见过如此水灵鲜嫩、仿佛将春天提前禁锢在瓦罐中的“蔬菜”?尤其是在这草木凋零、万物萧瑟的深秋时节!
“这叫‘如意菜’,”李牧心中也颇为自得,随口给这豆芽起了个既形象又吉利的名字,脸上带着一种“山人自有妙计”般的、混合着傻气与高深的表情,“尝尝看?”他伸手,小心地掐了一根最长的、晶莹剔透的绿豆芽,递到小翠面前。
小翠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根豆芽,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放进嘴里,用门牙小心地一咬。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的轻响在寂静的晨间格外清晰。紧接着,一股清爽微甜的汁水瞬间在她口中迸溅开来,那难以形容的鲜嫩、爽脆口感,仿佛带着清晨露水的凉意,一下子冲刷掉了连日来的疲惫和忧虑。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被这极致的鲜嫩感包裹了。
“好吃!姑爷,真好吃!”小翠激动得脸颊泛红,语无伦次,“这、这比春日里最早冒出来的荠菜还要水灵,还要甜!我从来没吃过这么……这么清爽的菜!”
李牧自己也掐了一根品尝,味道纯正,口感爽脆,发制得非常成功。他心中大定,对这项新“产业”充满了信心。
第一批成功孵化的豆芽,李牧进行了精心的分配。大部分品相良好的,他让小翠再次联系王老五,由他婆娘在城南菜市口继续试水,依旧采取分成的合作模式,初步定价为十五文一斤,试探市场反应。同时,他也让小翠偷偷包了一小把品相最好、最水灵的,送给马厩那边相熟的、地位稍高些的一个姓赵的小头目,只说是“高人”偶得的稀罕物,数量极少,送给他们尝尝鲜,联络感情。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如意菜”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再次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比之前的“驱寒酱”和炒瓜子更为明显。
府外,城南菜市口,王老五婆娘那原本并不起眼的小摊位上,那白生生、水灵灵,与周遭灰暗冬日格格不入的“如意菜”,几乎是在摆上摊位的瞬间,就吸引了往来主妇和家仆们的目光。在这个冬季蔬菜极度匮乏的年代,如此鲜嫩欲滴的“绿色”(尽管豆芽主体为白色,但那嫩黄的豆瓣在视觉上极具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诱惑。虽然十五文一斤的价格让不少人咋舌(足以买上三斤多冬葵),但其独特的口感和显而易见的稀罕程度,还是让一些家境尚可、追求新鲜口味的人家,以及两家小酒楼的采买,愿意掏钱购买。销路甚至比味道独特的炒瓜子打开得更快,回头客也开始出现。
府内,那一小把作为人情送出的豆芽,在马厩赵头目那里引发了小小的轰动。他们将其简单地用猪油清炒,只加了少许盐,那爽脆鲜嫩、清新解腻的口感,立刻赢得了所有尝过的人的交口称赞。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渐渐在仆役圈子里传开,连后厨一些负责采买、消息灵通的婆子都隐隐听闻,西北角那傻姑爷院里,近来颇有些邪门,尽出些外面见不着的好东西!先是那够味的酱,现在又是这水灵的“如意菜”?
这一日,后厨专门负责蔬菜采买、颇有几分实权的张婆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那份混杂着好奇、嫉妒以及一丝“或许能捞到好处”的投机心理,扭着肥硕如水桶般的腰身,脸上堆着职业性的假笑,来到了西北小院。她没有直接去找那据说脑子不清醒的姑爷,而是瞅准了小翠正在院子里晾晒那些用于覆盖豆芽的湿麻布,便凑了上去。
“哎呦,小翠姑娘,忙着呢?”张婆子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腔调,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不住地往那几间紧闭的房门和角落里堆放的那些瓦罐木盆上瞟,“听说……你们这儿近来得了种叫‘如意菜’的稀罕物?水灵得紧?能不能……让婆子我开开眼,见识见识?若是东西真的好,以后府里采买,说不定……嘿嘿,也能帮衬一二,给你们找个稳定的销路不是?”她话里话外,带着施舍和诱惑的意味。
小翠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湿布,目光求助般地投向李牧所在的正屋门口。
李牧在屋里早已听到动静,心中冷笑一声。帮衬?稳定的销路?说的比唱的好听。无非是看中了豆芽的稀罕,想用府内采购的名义压价收购,从中捞取油水,甚至可能想空手套白狼,探听制法。
他慢悠悠地踱步出来,手里还像玩玩具似的捏着几根早上刚掐下来的、最水灵的绿豆芽,一副懵懂不知世事的样子,傻呵呵地对张婆子说:“如意菜?哦,你说这个啊!”他把手里的豆芽举到张婆子眼前晃了晃,“老神仙给的仙种,用水泡泡,自己就长出来啦!好玩吧?”他故意歪着头,露出天真又得意的表情,“不过老神仙说了,这仙种一天就长这么多,我自己还要留着吃呢!可好吃了!”
他三言两语,直接把“产量有限”和“主要自用”这两条路堵得死死的,根本不给张婆子开口讨要或者商议大量采购的机会。
张婆子看着李牧那副十足的傻样,又盯着他手中那几根确实鲜嫩得不像话的豆芽,心里跟有二十五只老鼠在抓挠一样,痒得难受。她强忍着不快,挤出一个更“和蔼”的笑容,试探着问:“那……姑爷能不能行行好,匀一点点给婆子我尝尝鲜?我……我出钱买!按……按市面上的好价钱!”她刻意强调了“好价钱”。
李牧继续装傻,似乎在努力理解“好价钱”是什么意思,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张婆子面前晃了晃,清晰地说道:“二十文!一斤!”
张婆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十文?!市面上的冬葵(冬寒菜)顶天了也就五六文一斤,这豆芽虽然稀罕,但毕竟是豆子发的,成本能有多少?二十文!这傻子是真傻还是装傻?这简直是抢钱!
“姑爷,您……您这价钱……”张婆子声音都尖利了几分,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是不是太……太高了些?这市面上……”
“不买拉倒!”李牧立刻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像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蛮横孩童,把豆芽飞快地藏到身后,梗着脖子,“我的!老神仙给我的!不给你!贵也不给你!”说完,也不等张婆子反应,扭头就钻回了那间昏暗的屋子,“砰”地一声,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留下张婆子一个人站在院门口,面对着小翠尴尬而无措的目光。
张婆子站在那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跟一个傻子,真是有理说不清!油盐不进!贪得无厌!她狠狠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咒骂了几句,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气冲冲地走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就跟后厨那几个相好的老姐妹好好“说道说道”,这西北院的傻姑爷,不仅脑子有病,还心黑手狠,想钱想疯了!看他那破豆芽,谁还敢要!
小翠看着张婆子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对紧闭的房门说道:“姑爷,这张婆子在后厨人脉广,嘴巴又碎,她这一出去乱说,怕是要坏了咱们‘如意菜’的名声……”
屋内的李牧,脸上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傻气和蛮横,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冷静。他不在乎一个厨娘在背后的诋毁。在商业策略上,他需要维持豆芽的稀缺性和高端形象。轻易妥协、主动降价,只会让人看轻,认为他的东西不值钱。他就是要通过这种“不合理”的高价和“不通人情”的态度,给所有人一个明确的信号:他这里出的东西,就是独特,就是值这个价,甚至更高!想要?就得按他的规矩来。
府外的市场已经成功打开,豆芽带来的利润肉眼可见,且前景看好。府内的关注度也在持续提升,虽然方式可能不太友好,带着贪婪和敌意。
李牧走到一个瓦罐旁,轻轻揭开草席一角,看着里面那白嫩脆生的“如意菜”,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仿佛自身在散发着微光。他仿佛看到的不是豆芽,而是无数叮当作响的铜钱,正沿着这条由看似脆弱实则顽强的豆芽铺就的道路,向他滚滚而来。
然而,他深邃的眼眸中并无多少得意,反而闪过一丝凝重。他深知,财富的积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必然伴随着更多的觊觎、眼红和明枪暗箭。府外的市井之地,绝非王老五婆娘那个小摊位般平静无波;府内,张婆子之流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更大的机遇,或许就隐藏在这些即将接踵而至的挑战之中。他必须未雨绸缪,准备好迎接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