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红桥医院的走廊里,那股消毒水味似乎都比白天更浓烈了些。
罗正华和杨婉茹最终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罗正华的背挺得很直,但脚步有些虚浮,象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他没再提让罗明宇回单位的事,也没看那个躺在病床上、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小儿子一眼。
那是一种权威被彻底粉碎后的逃避。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水封瓶里偶尔冒出的“咕噜”气泡声。
孙立拿着一个黑色的计算器,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一张打印好的清单。
他看了一眼正在给罗旻豪调节输液流速的罗明宇,清了清嗓子,把清单递了过去。
“罗老师,这是令尊令堂刚才离开前的……帐单。”孙立的表情严肃得象是在宣读圣旨。
罗明宇接过来看了一眼,嘴角忍不住抽搐。
胸腔穿刺术(急诊加收):38000元
胸腔闭式引流术:55000元
一次性引流瓶及管路:12000元
氧气费(按小时计):3000元
床位费(三人间):4500元
……
这都很正常。
精神损失费(针对护士站惊吓):20000元
一次性纸杯(5个):250元
“这纸杯……”罗明宇指着最后一行,“也是五毛钱一个?”
“那是加厚的,防烫。”孙立扶了扶眼镜,理直气壮,“而且你三姑刚才走的时候,顺走了护士站半包抽纸,我还没算进去。这五十块清洁费是必须的,那个碘伏瓶子是玻璃的,碎渣子很难扫,保洁阿姨还在骂街。”
床上的罗旻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牵动了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
“哥,你这医院……挺有意思。”罗旻豪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里那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年的鲜活。
罗明宇掏出手机,把钱转给了孙立:“纸杯钱我出了,其他的记帐。那个精神损失费划掉,急诊科的护士没那么脆弱。”
“行。”孙立收了钱,脸色缓和了不少,“对了,刚才苏小姐走的时候说了,那五千万的投资款明天上午到帐。她让你准备一下,说是要搞个什么签约仪式。”
“没空。”罗明宇头也没抬,“让她直接打给财务。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不如多买两台监护仪。”
孙立眼睛一亮:“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个仪式还要买鲜花、拉横幅,至少得花两千块,太浪费了。”
打发走了钻进钱眼里的孙立,罗明宇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感觉怎么样?”
“有点涨,有点疼,但能呼吸的感觉真好。”罗旻豪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哥,我不想回去了。”
“那就住着。”罗明宇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塞进弟弟嘴里,“正好,我这缺个画图的。你以前不是拿过市里的素描奖吗?等好利索了,帮我把那几本人体解剖图谱重新画一遍,现在的教材图太糙,误人子弟。”
罗旻豪愣了一下,嘴里的奶糖化开,甜味一直钻进心里:“好。”
安顿好弟弟,罗明宇回到了办公室。
此时已是深夜,但急诊科的灯依然亮着。
张波和林萱都没走,两人正对着那个老旧的人体模型比划着名什么。
罗明宇推门进去,两人立刻站直了身体。
“还没回去?”罗明宇脱下白大褂,换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
“老师,刚才那个胸穿……”张波尤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您的进针角度,和教科书上不太一样。教科书说是垂直进针,但您稍微向上倾斜了大概15度。”
罗明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小子,观察力越来越敏锐了。
“教科书是死的,人是活的。”罗明宇走到模型前,拿起一根探针,“罗旻豪体型瘦长,肋间隙宽,但肺大泡多分布在肺尖。如果完全垂直,极有可能刺破其他的肺大泡,造成二次损伤。向上15度,是顺着胸膜顶的走势,这是在赌,也是在算。”
他顿了顿,看着两个求知若渴的年轻人。
“想学吗?”
两人疯狂点头。
“闭眼。”
罗明宇的声音低沉下来。
【当前课程:胸膜腔穿刺术的进阶应用与手感培养】
张波和林萱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周围的环境变了。
不再是那个充满霉味的办公室,而是一个纯白色的无菌空间。
面前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半透明的人体模型,胸廓起伏,每一根肋骨、每一条血管、甚至胸膜的厚度都清淅可见。
“在这个空间里,你们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罗明宇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张波,你先来。扎歪一次,就在旁边做五十个俯卧撑。”
“啊?”张波看着那根闪着寒光的穿刺针,咽了口唾沫。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是张波和林萱的噩梦。
“角度偏了3度,重来!俯卧撑准备!”
“手抖什么?这是针,不是帕金森!重来!”
“感觉落空感!那个‘啵’的一声,记住了吗?没记住就再扎一千次!”
罗明宇象个魔鬼教官,在这个虚拟空间里,他不需要顾忌医疗耗材的损耗,也不需要担心病人的安危,他唯一要求的,就是肌肉记忆的绝对精准。
当两人从“入定”中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张波趴在桌子上,感觉双臂酸痛得象是真的做了几千个俯卧撑,但他看着自己的手,眼神里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自信。
他现在闭上眼,都能感觉到针尖穿透皮肤、皮下组织、肋间肌,最后突破壁层胸膜那一瞬间的微妙阻力。
“回去睡觉。”罗明宇把两把钥匙扔给他们,“明天早上八点,全院大会。我们要干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林萱揉着惺忪的睡眼。
罗明宇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省一院那栋灯火通明的大楼,嘴角扯出一个冷硬的弧度。
“我们要想办法博个600分,申三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