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这段时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幽灵。
自从那天在抢救室里,被罗老师当着所有人的面,判了“不及格”之后,他就被打回了原形。
不,比原形还惨。
林萱,那个和他一起来的、起点差不多的女孩,已经正式“出师”了。
她现在每天跟着罗老师,看门诊,查房,甚至能作为二助,上一些简单的手术。
她每天都像一块被扔进水里的海绵,疯狂地吸收著知识。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身上那股初来乍到时的青涩和迷茫,已经完全被一种叫做“自信”的东西所取代。
而他呢?
他依旧被困在导诊台后面,与那堆积如山的、散发著霉味的旧病历为伍。
他的工作,就是整理,录入,归档。
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看不到任何希望。
急诊科里,依旧每天都上演着各种生死时速的抢救。
但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他看到张波,在罗老师的指导下,越来越有大将之风。
他能独立处理复杂的外伤,能沉着冷静地指挥心肺复苏,甚至开始尝试一些简单的手术。
他看到林萱,虽然还很稚嫩,但已经能清晰地向罗老师汇报病史,能准确地分析心电图,能在罗老师的提问下,说出自己的见解。
他们,都在飞速地成长。
而他,孙立,却被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没有人再叫他去帮忙,没有人再问他的意见。
大家看到他,眼神里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和轻视。
他成了急诊科的“编外人员”。
一个专门负责打杂的,透明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对着那本被他翻烂了的《急诊医学》,一遍又一遍地发呆。
他想不明白。
他真的想不明白。
他错了吗?
在那种情况下,面对一个命悬一线的孩子,面对一个自己从未接触过的高风险操作,选择谨慎,选择把决定权交给更有经验的老师,这难道不是一个合格的、负责任的医生,应该做的吗?
为什么,林萱的“冲动”,就成了勇敢?
而他的“稳妥”,就成了懦弱?
他不服。
但他又不知道该跟谁去说。
找罗老师?
他不敢。
他一看到罗老师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就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所有的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甚至想过,要不,就算了吧。
离开这里,回老家去。
凭著自己的学历,在县医院找个工作,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可是,一想到这个念头,他爸那张布满皱纹的、充满期望的脸,就会浮现在他眼前。
“儿子,当医生,手上的功夫,比嘴上的功夫,重要。”
“一辈子,能亲手救活几个病人,就算没白活。”
亲手救活
孙立看着自己那双因为长期整理病历,而变得有些粗糙的手,心里一阵刺痛。
他这双手,是用来拿手术刀的,不是用来跟纸张和键盘打交道的!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股不甘的火焰,在他心里,重新燃烧了起来。
他猛地从床上站起来,冲到桌前。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西医的教材。
他拿起的,是那本罗老师曾经扔给他,让他抄写二十遍的,《伤寒杂病论》的讲义。
他看不懂。
那些“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的条文,对他来说,就像天书一样。
但是,罗老师让他背,一定有他的道理。
“看不懂,就硬背!”
他想起了罗老师当初那句话。
他拿起笔,翻开一个全新的本子,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起来。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他只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要用这种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向那个看不起他的人,证明自己。
证明他孙立,不是一个轻易就会被打倒的懦夫!
林萱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她每天都跟在罗明宇的身后,像一个小小的影子。
她跟着他出门诊。
她看到,罗老师看病,和学校里教的,完全不一样。
他很少会让病人做一大堆的检查。
他更多的时候,就是看,听,问。
他看病人的脸色,看病人的舌苔,看病人走路的姿势。
他听病人说话的语气,听病人呼吸的声音。
他问的问题,也总是那么的奇怪。
“你最近,是不是老做梦?”
“你睡觉的时候,腿会不会抽筋?”
“你大便,是黏的,还是干的?”
有时候,一个病人,只是来看个普通的感冒。
罗老师却能通过这些看似不相关的问题,判断出他有长期的失眠,或者是有慢性的胃病。
然后,他开的药,也总是那么的简单。
有时候,就是几味最普通的中成药。
有时候,甚至不开药,只是让病人回去,用生姜泡泡脚,或者用艾叶煮煮水。
但偏偏,效果就是出奇的好。
很多在别的医院看了很久都没看好的老毛病,在罗老师这里,几副药下去,或者调整一下生活习惯,就明显好转了。
林萱一开始,完全无法理解。
这不科学。
这完全颠覆了她过去十几年,创建起来的医学观。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她开始拼命地学习。
她把罗老师看的每一本书,都记下来自己偷偷去买来看。
她把罗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录下来,晚上回到宿舍反复地听。
她把罗老师开的每一个方子,都抄下来,自己去查那些药材的药性、归经。
她感觉,一扇全新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正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那是一个比她想象中,更宏大,更深邃,更神秘的医学世界。
这天,罗明宇查完房,回到办公室。
林萱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病历。
“罗老师,12床的陈大爷,今天复查的胸片出来了。”
罗明宇接过片子,插在阅片灯上。
那是那个肺癌晚期的老人。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中药调理,老人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他能自己下地走路,能正常吃饭,晚上的咳嗽和气喘,也明显减轻了。
但是,胸片上的结果,却不容乐观。
双肺的肿瘤,没有明显的缩小。
胸腔里的积液,也依旧存在。
“老师,中药,是不是只能改善症状,但并不能,真正地杀死癌细胞?”林萱看着那张片子,有些失落地问道。
她本以为,会出现奇迹。
“谁告诉你,中药不能杀死癌细胞的?”罗明宇看着片子,淡淡地说道。
“那那为什么,肿瘤没有变小?”
“因为,我们用的,还不是‘杀’的药。”罗明宇说,“我们之前用的,是‘扶’的药。是扶助他的正气,让他自己,有力气去跟癌细胞战斗。”
“现在,他的正气,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罗明宇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闪烁著危险的光芒。
“接下来,就该上‘杀招’了。”
他转头,看着林萱:“去,把我的针灸包拿来。”
林萱的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罗老师要动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