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光,雪白而冰冷。
张波握着手术刀,站在主刀的位置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对面,罗明宇眼神平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别慌。跟着我的节奏来。”罗明宇的声音,像有魔力一般,让张波狂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
“第一步,扩创。沿着钢筋的入口和出口,做梭形切口。记住,切皮,切开皮下组织,显露深筋膜。动作要轻,要稳。把皮肤当成你的情人,不要伤害它。”
张波深吸一口气,按照罗明宇的指示,落下了第一刀。
他的手,依旧在抖。
但一个月的地狱式训练,已经让他的肌肉,产生了一种本能的记忆。
刀尖划过皮肤,切口平整,深度均匀。
“很好。”罗明宇点了点头,“继续。显露钢筋周围的组织。注意,这里可能有重要的血管和神经。你的刀,要像长了眼睛一样,避开它们。”
张波的手,越来越稳。
他感觉,自己手中的刀,不再是一件冰冷的器械,而是自己手臂的延伸。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尖下不同组织的质感。皮肤的韧,脂肪的软,肌肉的弹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觉。
这就是罗哥说的,“心手合一”的境界吗?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分离著钢筋周围的肌肉和筋膜。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滴了下来,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片小小的、血肉模糊的术野。
“注意!停!”罗明宇的声音突然响起。
张波的动作戛然而止。
“看到那根白色的、像绳子一样的东西了吗?”罗明宇用镊子,轻轻地指了指术野深处。
“看到了是是神经?”
“是坐骨神经。人体最粗大的一根神经。”罗明宇的语气依旧平静,“它被钢筋的边缘,蹭破了一点外膜。你刚才要是再往下深半毫米,他的这条腿,就废了。”
张波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怎样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别怕。有我看着,出不了事。”罗明宇安慰道,“现在,用神经剥离子,把它,轻轻地,从钢筋上剥离开。记住,你的动作,要像抚摸婴儿的脸颊一样温柔。”
张波换上神经剥离子,屏住呼吸,开始了他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真正的“精细操作”。
那感觉,比在鸡蛋上扎针,还要紧张一百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抢救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声,和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门外,骨科和普外科的几个主任,还没走。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从门缝里看看里面的情况。
“怎么样了?还没出来?”
“不知道啊。这罗明宇,也太托大了吧?居然让张波那个生瓜蛋子主刀?这不是胡闹吗?”赵主任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
“唉,希望别出事吧。不然,咱们医院,可就真要出名了。”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抢救室的门,开了。
张波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了出来。
他的手术衣,已经被汗水完全湿透,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睛里,却闪烁著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怎么样?病人呢?”赵主任第一个冲了上去。
“手术成功了。”张波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充满了自豪,“钢筋已经取出来了。股动脉和坐骨神经,都保住了。”
“什么?!”
门外的几个主任,全都愣住了。
成功了?
张波,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规培生,居然真的完成了一台如此高难度的手术?
他们推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病人已经躺在平车上,生命体征平稳。
那根可怕的钢筋,被放在旁边的托盘里,上面还沾著血。
而罗明宇,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休息。
他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疲惫。
刚才那台手术,虽然是张波主刀,但最累的,其实是他。
他要时刻紧绷著神经,盯着术野里的每一个细节,预判每一种可能发生的风险,并在关键时刻,给出最精准的指导。
这种精神上的消耗,比他自己主刀十台手术还要累。
但是,当他看到张波,从一个手足无措的菜鸟,成长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刀客时,他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罗罗主任”赵主任走到罗明宇面前,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尴尬,震惊,又带着一丝敬佩。
他知道,今天,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他终于明白,罗明宇,是真的有本事。
那种本事,已经超出了他们这些“老油条”的理解范畴。
罗明宇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病人后续的抗感染和康复治疗,就交给你们普外和骨科了。我不希望,在我这里救回来的病人,最后因为你们的疏忽,而出现并发症。”
他的话,虽然不客气,但赵主任这次,却没有反驳。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罗主任。我们一定,会用最好的方案。”
他口中的称呼,已经从“罗主任”,变成了“您”。
这一天,罗明宇用一台手术,彻底征服了红桥医院所有人心中的最后一丝质疑。
而张波,也一战成名。
“红桥医院第二把刀”的名号,不胫而走。
晚上,罗明宇没有再抓着张波加练。
他把他带到了牛大伟上次请客的那家湘菜馆,点了一桌子最贵的菜。
“今天,我请客。算是给你庆功。”罗明宇给他倒了一杯酒。
张波受宠若惊,端著酒杯,站了起来。
“罗哥,不,主任!这杯酒,我敬您!”他的眼圈,又红了,“要是没有您,我张波,可能一辈子,就是个混日子的住院医。是您,让我知道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医生。您是我的老师,一辈子的老师!”
说完,他一仰脖,把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罗明宇看着他,笑了。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整这些虚的。坐下,吃菜。”
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刚才那句话,我爱听。”
“从今天起,别叫我罗哥,也别叫我主任。”
“叫我,罗老师。”
张波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是!罗老师!”
他知道,这个称呼,比任何主任、院长的头衔,都更有分量。
这是罗明宇,对他最大的认可。
窗外,夜色阑珊。
红桥医院的这艘破船,在罗明宇的掌舵下,已经悄然调转了航向,开始向着一片全新的、未知的海域,乘风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