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桥医院的夜,比白天更像人间。咸鱼墈书徃 冕沸悦毒
白天的急诊科,处理的是头疼脑热、磕磕碰碰,是生活里的小病小灾。
而到了晚上,酒精、意外和被黑暗放大的绝望,便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罗明宇刚给一个半夜骑电瓶车摔断了锁骨的小伙子打好石膏,送他去办住院。
回到医生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走廊尽头的病房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那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每一声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听得人心里发紧。
张波端著一杯泡得发白了的茶走进来,听到这声音,叹了口气:“又是12床的陈大爷。”
罗明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问道:“什么情况?”
“肺癌晚期,多发转移,心肺功能都差得一塌糊涂。”张波把病历递了过来,脸上满是年轻医生特有的那种同情又无力的表情,“从乡下来的,据说在好几家大医院都转了一圈,人家一看他那片子,都不收了,说没手术机会,化疗也顶不住,让他回家想吃点啥吃点啥。最后不知道怎么打听到我们这儿,给送来了。”
罗明宇翻开病历,ct片在灯箱上透出绝望的白色阴影。
癌细胞几乎侵占了双肺,纵膈淋巴结肿大得像一串葡萄,胸腔里还有积液。
这种病人,在省一院,确实就是直接劝退。
不是医生心狠,是真的没有办法。
任何积极的治疗手段,对他来说都只是加速死亡的催化剂。
“家属呢?”罗明宇问。
“就一个看着年纪差不多的老头送来的,说是他弟弟。来了没两天,说家里秋收,玉米不收就烂地里了,非要回去。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说两三天就回来,这都快一个礼拜了,人影都没有。”张波撇了撇嘴,“住院费都欠了两千多了。昨天护士长去催,老爷子自己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全是些一块、五块的散钱,凑了一千块钱交了。他说他自己有钱,让我们别担心。”
罗明宇心里堵得慌。
他站起身,朝病房走去。
12床的陈大爷蜷缩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身上插著好几根管子,从鼻子到胃的营养管,还有一根引流十二指肠液的管子,磨得他嗓子说不出话。
因为长时间不能经口进食,只能靠打脂肪乳和营养液维持着。
他看到罗明宇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神采,挣扎着想坐起来。
罗明宇快步上前按住他:“大爷,别动,躺着就行。我看看。”
他检查了一下老人的生命体征,听了听心肺。
那肺部的呼吸音,就像一个破烂的风箱,到处都是杂音和水泡音。
老人似乎想说什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杯,嘴巴一张一合。
罗明宇知道,他嗓子疼得厉害,说话很费劲。
“想喝水?”罗明宇问。
老人费力地点了点头。
“不行啊大爷,”旁边的护士赶紧说,“罗医生,他前天刚试着喝了点营养粉,结果全吐了,呛得差点窒息。医嘱上写着禁食水。”
老人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下去,透著一股浓浓的失落。
他只是想润润那火烧火燎的嗓子,这么简单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罗明宇沉默地站在床边。
他能用最精妙的手法切除肿瘤,能吻合比头发丝还细的血管,可面对这样一个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老人,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甚至连让他舒舒服服喝口水的愿望都满足不了。
就在这时,隔壁病房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不成调的叫喊声。
“啊——啊——!”
那声音不像是人类的语言,更像是野兽受伤时的嘶吼。
一个护士匆匆跑过来说:“罗医生,15床的又不好了,您快去看看!”
罗明宇拍了拍陈大爷的手背,转身走向15床。
病房里,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手忙脚乱地哄著病床上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看着三四十岁的年纪,身体却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四肢被约束带绑在床栏上,兀自挣扎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
“怎么了?”罗明宇问。
“医生,你快看看,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从刚才就开始叫,怎么哄都不行。”男人的母亲焦急地抹着眼泪,他父亲则在一旁笨拙地给他擦著口水。
这是科里另一个特殊的病人。
三十九岁,本该是家里的顶梁柱,却因为小时候一次高烧,智力永远停留在了三四岁。
不会说话,不懂表达,所有的情绪,无论是高兴还是难受,都只会“啊啊”地叫。
罗明宇戴上手套,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查体。
肚子不胀,四肢也没有红肿,不像是有急性的病变。
“可能就是烦躁,或者哪里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不舒服。”罗明宇对家属说,“我给他打一针镇静剂,让他先睡一会儿吧。”
“哎,好,好。”老父亲连连点头,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充满了爱怜和无尽的疲惫。
他们就这样,像哄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哄了三十多年。
罗明宇开好医嘱,让护士去执行。
他走出病房,靠在走廊的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他很少抽烟,但此刻,他需要尼古丁来麻痹一下那颗被无力感紧紧揪住的心。
上天给了我一颗怜悯之心,却没有给我解救众生的能力。
这句话突然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以前在省一院,他每天面对的都是可以被“修复”的病人。
心脏坏了,换个瓣膜,搭个桥;肺上长东西了,切掉。
他像一个顶级的机械师,自信满满地修理着人体的这部精密机器。
可在这里,在红桥医院,他看到的更多是无法修复的残破和无可奈何的凋零。
他恨自己的无能。
这种无能,不是技术上的,而是现实层面的。
他需要更强的武器,需要那些被封印在中医古籍里的、超越现代医学局限的手段。
而这一切,都被那十万块钱死死地卡住了。
他回到办公室,再次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个三万八千多的余额,感觉无比刺眼。
一个月,十万块。
靠这家破医院的绩效?他算了一下,就算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不休息,把所有来急诊的病人都包了,一个月撑死也就一万多的绩效。
去外面走穴?他现在名声臭了,哪个医院敢请他?
难道真的要去送外卖?
他脑子里甚至开始计算,凭著上一世的经验,他现在去跑单,一天拼死拼活跑个十五六个小时,能挣多少钱。
五百?六百?一个月不休息,能挣一万八。
太可笑了。
不说一个心胸外科的博士了,就说一个身怀系统和绝技的重生者,竟然要靠送外卖去挣那救命的十万块。
这简直是重生以来最大的讽刺。
更何况还不一定能挣到。
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正当医疗手段正当医疗手段
到底什么是正当的?
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上,还留着前几天前妻发来的那条嘲讽短信。
前妻李思兮
一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劈进了他的脑海。
房子。
他们结婚时买的那套房子。
他被净身出户,那套还在还贷款的房子,她一直住着。
按照法律,那是婚内共同财产。
她炒期货亏掉的那些钱,也是婚内共同债务。
但那笔钱已经追不回来了,是笔烂账。
可房子还在。
那个地段不错的房子,现在市价至少值一百七八十万,就算扣掉没还完的五十万贷款,也还有一百二三十万。
分一半,就是六十多万。
足够了。
足够买下那瓶该死的药水,甚至还能让他把房贷的窟窿补上,手头宽裕起来。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了。
罗明宇的心跳开始加速。
去找她?去找那个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抛弃他,卷走家里所有积蓄的女人,去跟她谈钱,谈分割财产?
这比让他去送外卖还要让他觉得屈辱。
那不仅是在讨债,更是在撕开自己血淋淋的伤疤,承认自己的失败。
可是
他想起了12床陈大爷那双渴望喝水的眼睛,想起了15床那个被病痛折磨得只能嘶吼的男人和他那对愁苦的父母。
他想起了系统任务失败后,那长达一年的休眠期。
他没有时间了。
尊严?脸面?
上一世,他就是太在乎这些东西,才会被人踩在脚底下,活得不如一条狗。
这一世,他只想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活下去,变强。
罗明宇掐灭了烟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去他妈的尊严。
老子只要钱。
他拿出手机,开始在通讯录里翻找。
但他很快发现,李思兮的手机号,他早就删了。
他想了想,拨通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号码,那是他们以前的一个共同朋友。
“喂,王涛吗?我是罗明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有些尴尬的声音:“明宇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找李思兮,有急事。你有她现在的联系方式吗?”罗明宇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