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舔舐着小楼的木质骨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响，灼热的气浪与浓烟从尚未完全关闭的暗道入口缝隙中涌入，呛得人几乎窒息。身后是火光与可能的追兵，身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唐御与康黛娜跌跌撞撞地冲入暗道，沉重的书架机关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光线与喧嚣被隔绝，世界骤然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压抑的寂静。
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
“跟着我，扶着墙。”康黛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竭力维持的镇定。她率先摸索着粗糙的土壁，向前挪动。这条暗道她与唐御虽知晓，但为保密从未真正走过，只从吴统领和李泌处得知大致方向和出口位置——通往一墙之隔、早已关张数年的“瑞福祥”绸缎庄后院枯井。
唐御紧随其后，横刀在手，全身肌肉紧绷，警惕着前方与身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暗道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行，高度也需微微低头。空气混浊，弥漫着土腥味、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不知是来自地上燃烧物还是其他东西的焦糊气息。脚下坑洼不平，时有碎石。
行出约十丈，身后入口方向似乎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隐约的叫喊，但隔着厚重的机关与土层，已不甚清晰。吴统领他们……唐御心中一紧，不敢深想。
“小心，前面好像有岔路。”康黛娜忽然停步，低声道。她的手在前方摸索，触感显示通道在此分成了左右两条。
“李相公交代过岔路吗？”唐御问。
“没有。只说了直通绸缎庄。”康黛娜的声音带着困惑，“可能是修建时的废道，或者……有其他用途。”
在绝对的黑暗中选择方向，无异于赌博。唐御静心感受，左侧通道似乎有极微弱的气流流动，带着更重的霉味；右侧则更加沉闷。“走左边，有风可能意味着有别的出口或通气孔，但也可能更复杂。不过总比死路好。”
康黛娜同意。两人转向左侧岔路，继续前行。这条通道似乎更加老旧，土壁时有剥落，脚下也更多碎石积水。又行了一段，唐御忽然脚下一滑，踩入一个水洼，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这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几乎是同时，前方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机括转动的“咔哒”声！
“趴下！”唐御厉喝，猛地将前面的康黛娜扑倒！
“嗖！嗖！嗖！”数支弩箭从前方贴着头皮飞过，狠狠钉入他们身后的土壁！箭矢力道不大，似乎是年代久远的固定机关，但若被射中，在缺乏医疗的暗洞里也是致命伤。
两人惊出一身冷汗。这暗道之中，竟还有如此凶险的机关！是当初修建者为防不测所设？还是后来被人动过手脚？
“看来这条路不对。”康黛娜喘息道，“机关年久失修，但触动条件还在。不能再往前了，退回去。”
退回岔路口，两人不敢再轻易尝试右侧。唐御仔细回想李泌和吴统领寥寥数语的描述，忽然道：“他们只说‘直通’，或许……岔路本就是迷惑，或者后期塌陷形成的？真正的通道，会不会在岔路口附近有不易察觉的标记或另一个入口？”
康黛娜闻言，立刻在岔路口附近仔细摸索。土壁、地面、头顶……片刻，她的手指在岔路口正上方一块略突出的岩石上停住。“这里……有凿刻的痕迹，很浅，像是个箭头。”她顺着箭头隐约指向的方向摸索，那似乎是正对岔路口中央的土壁。
“推推看？”唐御上前，与康黛娜合力，向那块看似普通的土壁用力推去。土壁纹丝不动。
“不是推，或许……”康黛娜沿着土壁边缘摸索，在齐腰高度的位置，触到了一个极浅的凹坑。她将手指按入，用力向下一压！
“嘎吱……”一阵沉闷的摩擦声响起，岔路口中央那块看似坚实的土壁，竟向内缓缓旋转，露出了一个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缝隙后，是另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空气流动感明显增强，霉味也淡了许多。
“这才是正路！”两人精神一振，小心挤入缝隙。这条通道更加陡峭，需手脚并用。但前行不久，前方已隐约可见极为微弱的、仿佛来自水底的光晕晃动。
是出口！那枯井下的微光！
希望就在眼前，两人加快脚步。然而，就在距离那光晕约莫三四十步时，唐御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响——并非来自身后，而是来自前方出口方向！那是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井壁和压低的呼吸声！
有人！出口处有人！是接应？还是……埋伏？
唐御猛地拉住康黛娜，两人瞬间屏息，紧贴洞壁，隐入阴影。唐御缓缓抽出横刀，康黛娜也握紧了匕首，手弩已在混乱中丢失。
那声音停住了，似乎在倾听。片刻，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某种口音的男声轻轻传来，像是在对同伴说话：“……没动静，是不是死在里面了？火那么大……”
另一个声音更轻些：“头儿让守死这儿，活要见人，死……也得见尸。再等等。这井口隐蔽，但也不是只有我们知道，姓李的说不定……”
果然是埋伏！“影堂”的人竟然料到了他们会走这条暗道，提前在出口布下了陷阱！或许，王府的混乱和强攻，都只是为了将他们逼入这条“唯一”的生路，然后在此瓮中捉鳖！
前有埋伏，后无退路（退路可能已暴露或不通）。绝境！
唐御大脑飞速运转。对方至少两人，守在井口上方，占据地利。强冲出去，必被伏击。拖延下去，对方可能下来探查，或者有更多援兵。
他看向康黛娜，在极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彼此眼中决绝的光芒。康黛娜轻轻指了指上方，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唐御，做了一个突刺的手势。
唐御瞬间明白。她意思是，她制造动静吸引注意，唐御趁机突袭。这是极其冒险的做法，但也是唯一可能的机会。
康黛娜从怀中摸出最后那包“闭眼砂”，又捡起地上一块碎石。唐御深吸一口气，将身体调整到最佳发力状态，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死死盯着前方光晕下可能出现的黑影。
康黛娜看准时机，猛地将碎石朝着通道侧前方（非出口正方向）的土壁用力掷去！
“啪！”石块撞击土壁，在寂静的通道内发出清晰回响。
“下面有动静！”井口立刻传来低呼，一阵窸窣声，显然有人探头或准备下来查看。
就在这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唐御如同离弦之箭，猛然从藏身处冲出，用最快的速度扑向那光晕来源——井底！
他刚冲至井底向上看的光圈范围内，果然看见一张正在向下张望的、蒙着面巾的脸！那人显然没料到下面的人会主动冲出来，愣了一下。
这一愣，便是生死！
唐御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时间，脚下发力蹬踏井壁借力，手中横刀自下而上，全力一撩！
“噗嗤！”刀锋划过血肉的闷响。那人惨呼一声，捂着脖颈从井口栽落下来，“扑通”摔在井底积水里，鲜血瞬间染红了水面。
几乎同时，井口另一人惊怒交加：“老三！”随即，一支弩箭便向着井底唐御的身影射来！
唐御早有预料，杀敌之后毫不停留，立刻向侧方井壁贴靠。弩箭擦身而过，钉入井壁。
而此刻，康黛娜也已冲到井底，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包“闭眼砂”奋力向上抛去！粉末在井口散开。
“啊！我的眼睛！”井上传来痛苦的低嚎和咳嗽声。
机不可失！唐御低喝：“上！”他率先抓住井壁粗糙的砖缝和早年凿出的浅浅蹬踏处，奋力向上攀爬。康黛娜紧随其后。
井深不过两丈有余，但对于筋疲力尽、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两人来说，却如天堑。唐御手臂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流下，但他咬牙死死坚持，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上去！
当他手指终于触及井沿，猛地发力翻出枯井，滚落在地时，只见井边还伏着一人，正痛苦地揉着眼睛咳嗽，旁边掉落着一张弩。唐御毫不犹豫，上前补上一刀，彻底结果。
夜风凛冽，夹杂着远处王府方向仍未熄灭的火光与烟味。这里确实是瑞福祥绸缎庄的后院，荒草丛生，破败不堪。
暂时安全了？不。
唐御扶起随后爬上来的康黛娜，两人都浑身湿透（井底有积水），狼狈不堪，体力也接近透支。他们不敢停留，辨明方向（李泌曾提过，此处若遇险，可向东南方向巷口的“张记杂货铺”寻求帮助），便相互搀扶着，踉跄地冲向最近的院墙，翻了出去，没入灵武城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小巷之中。
身后，枯井旁的血迹渐渐凝结。而王府方向的火光，依旧映亮着半边天。这一夜，尚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