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彻底驱散了夜色,也照亮了哑泉烽的残骸与狼藉。硝烟未散,血腥气混合着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战斗已基本结束,吐蕃武士们正在清理战场,收缴战利品,看押少数俘虏,并将己方伤亡的同伴抬到一旁。
“唐主事!你没事吧?”他注意到唐御只有一人,脸色微变,“你的护卫他……”
“他为了掩护我,殉职了。”唐御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惜,“噶尔将军,我找到了些东西,必须立刻面见节度使!”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怀中,那里鼓囊囊的,藏着比黄金更重要的秘密。
他雷厉风行,点了十名最精锐的亲卫,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护送唐御返回据点。至于康黛娜,在唐御潜入地道后不久,便被噶尔·东赞提前派回的一小队人马护送回了安全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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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站在那间开阔的石洞中,面对负手而立、凝视着洞外山峦的论泣陵,唐御的心境与昨日已截然不同。
论泣陵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先落在唐御沾染尘土与零星血迹的衣袍上,然后定格在他那双燃烧着复杂情绪——有疲惫,有悲痛,更有一种洞穿迷雾后的锐利——的眼睛上。
“听说唐主事亲自闯了趟鬼门关,还带回了些……伴手礼?”论泣陵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神深处的探究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锐利。
唐御没有多言,他走上前,将怀中小心翼翼保护着的证据一一取出,放在那张巨大的木桌上。
首先是那本用油布包裹的册子。他翻开到记录与回纥、史思明使者接触,以及提及“吐蕃内部友人”的那几页,推到论泣陵面前。
然后是那几份关键的物资清单和人员调动记录。
最后,是那枚冰凉沉重的“陇右巡察使”铜印。
论泣陵起初神色还算平静,但随着目光在册子上的字里行间扫过,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当他看到那些关于瓜分河西、渗透吐蕃的赤裸裸的记录时,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虬起。
尤其是在看到“吐蕃内部友人”那几个字时,他眼中骤然迸射出的寒光,几乎能让空气冻结!
他没有暴怒,没有叱骂,但那无声的压迫感,却让整个石洞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赞侍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论泣陵才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刀子,落在唐御脸上:“这些东西,从何而来?确保无人动过手脚?”
“出自哑泉烽地下密室,唐某亲手所取,护卫以性命担保其过程,绝无第三人经手。”唐御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节度使可随意核对笔迹、印鉴,亦可提审俘虏,两相印证。”
论泣陵不再说话,他拿起那枚“陇右巡察使”的铜印,在指尖反复摩挲,眼神变幻不定。这枚官印的出现,意味着问题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部族纠纷和寻常阴谋的范畴。
“好啊……真好。”论泣陵忽然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渗人的冰冷,“有人把手伸得太长了,长到……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他猛地将铜印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扫过噶尔·东赞:“今日参与哑泉烽行动,尤其是进入过地道的人,全部单独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与任何人接触!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露,提头来见!”
“是!”赞心中一凛,知道节度使这是要开始内部清洗了,连忙领命。
论泣陵这才重新看向唐御,眼神复杂:“唐主事,你这份‘投名状’,分量不轻。”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难明,“看来,灵武朝廷里,也不全是酒囊饭袋。”
这算是认可,也是一种新的审视。
“唐某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唐御不卑不亢,“此獠不除,河西难安,于大唐,于吐蕃,皆是心腹之患。”
“心腹之患……”论泣陵咀嚼着这四个字,目光再次落回那本册子和铜印上,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唐主事先回去休息吧,康姑娘想必也等得急了。此事,我自有计较。”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承诺,但态度已然松动。铁证如山,由不得他再置身事外。
唐御知道火候已到,再多言反而不美,便拱手一礼,退出了石洞。
回到那小院时,天色已大亮。康黛娜正站在院中,翘首以盼,见到唐御安然归来,明显松了一口气,但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血丝,眉头又蹙了起来。
“你……”她刚开口,便被唐御用眼神制止。
两人回到石洞居所内,唐御才将昨夜惊险和发现简要说了一遍,尤其是那本册子和铜印。
康黛娜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勾结外敌,渗透吐蕃,甚至可能染指陇右官场……他们想干什么?裂土封王吗?”
“或许,比那更糟。”唐御声音低沉,“元载之志,从未仅限于钱财。如今其网络死灰复燃,勾结叛军外虏,所图者,恐怕是趁着天下大乱,重塑格局。”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如今证据已交到论泣陵手中,他必然会有所行动。但我们不能全指望他,必须尽快将消息,尤其是那‘陇右巡察使’的消息,送回灵武!”
“可是我们被看得这么紧,如何传递消息?”康黛娜忧心道。
唐御走到洞口,望着远处山峦间升起的朝阳,目光深邃:“论泣陵要清洗内部,要应对这股暗处的势力,他需要时间,也需要……盟友。我们或许可以,再帮他一把,也为我们自己,打开一扇门。”
暂时的安全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棋盘上的棋子,正在试图跳出桎梏,成为新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