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下唐御一人,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对方将他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却又不立刻下杀手,而是招揽,这说明他还有价值,或者说,对方认为他更有活着的价值。
“弃暗投明……”唐御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太子是暗,那这藏头露尾的袁公便是明么?不过是另一股试图在即将倾覆的巨舟上争抢位置的势力罢了。他想起康黛娜的芥子之论,这袁公,恐怕就是一颗试图掌控整个须弥山的巨型芥子。
硬闯是下策。对方既然布下此局,必有万全准备。赵十三能否发现异常?杜有邻能否及时反应?都是未知数。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外援。
他必须自救,而且要利用这次危机,反过来摸清这袁公的底细。
唐御站起身,看似焦躁地在房中踱步,实则在仔细观察。墙壁、门窗皆坚固异常。他走到窗边,透过细微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庭院中树影婆娑,隐约可见持械人影无声伫立,防守森严。
他坐回桌边,目光落在那些精致的点心上,心中有了计较。他拿起一块糕点,却没有吃,而是用力掰开,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沾了点碎屑尝了尝。他才慢慢吃起来,同时大脑飞速运转。
对方要的是他的才,是他对漕运、账目、乃至太子一系内部情况的了解。那么,他或许可以……主动提供一些东西,真真假假,既能暂时保全性命,又能试探对方深浅,甚至传递出错误信息。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门外传来脚步声,锁链响动,房门被推开。还是那个仆从,端着茶水进来。
“先生可考虑好了?”仆从放下茶盘,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审视。
唐御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挣扎后的疲惫与一丝妥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唐某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只是,空口无凭,我如何相信贵上能保我平安,并许我前程?”
仆从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先生是聪明人。至于信任,先生稍后便知。主人说了,若先生有意,可先呈上一份‘投名状’。”
“投名状?”唐御心中冷笑,果然来了。
“不错。比如……太子近来在漕运上有何新的布置?对河北,除了已知的郭子仪、李光弼,可还有暗中联络其他将领?”仆的问题极具针对性。
唐御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好!纸笔伺候。”
仆从很快取来纸笔。唐御提笔,略一思索,便开始书写。他写得很慢,似乎在斟酌字句。内容半真半假:他提到了太子确实担忧漕运安全,有意加强沿河巡查,但将巡查的重点区域和方式做了模糊和错误的指向;他承认太子试图联络边将,但列举了几个并非核心、或早已被安禄山严密控制的将领名字,甚至故意夹杂了一两个已暗中投靠太子的真实将领,但将其作用夸大,看似重要实则无关痛痒。
这是一份精心炮制的毒饵。既能满足对方的窥探欲,显示诚意,又能误导其判断,甚至可能借刀杀人,除掉太子集团内部的真正隐患如果袁公势力与安禄山有勾连的话。
写完后,他吹干墨迹,将纸递给仆从:“此乃唐某所能接触之核心机密,望能证明我的价值。”
仆从仔细看了一遍,小心折好放入怀中,脸上露出笑容:“先生果然是信人。我这就去禀报主人。先生稍候。”
房门再次被锁上。唐御的心悬了起来。这是一场赌博。如果对方能轻易识破他的虚假信息,那么他的价值瞬间消失,危险立至。如果对方信以为真,或至少部分采信,那么他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无比漫长。唐御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他握紧了袖中的铁尺,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终于,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这次显得轻快了许多。房门打开,来的不仅是那仆从,还有之前引他来的那名豪仆。
“唐先生,”豪仆笑容满面,“主人对先生的诚意十分满意。特命我送来酒菜,为先生压惊。明日,主人会亲自为先生安排新的住处和职务。”
说着,他身后的小厮端进来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酒。
危机暂时解除了?唐御心中稍定,但警惕丝毫未减。他拱手道:“多谢贵上厚爱。”
“先生请慢用。明日一早,我来接先生。”豪仆说完,便带人退了出去,房门依旧锁着,但气氛似乎不再那么肃杀。
唐御看着桌上的酒菜,没有立刻动筷。他走到窗边,发现庭院里的守卫似乎减少了一些,但关键位置依然有人。
他回到桌边,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对方的态度转变,证明他的投名状起了作用。但这只是开始。他如今深陷敌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接下来,该如何与杜有邻取得联系?如何将袁公存在的消息传递出去?赵十三现在何处?
无数问题萦绕心头。但至少,他赢得了喘息之机,并且将一颗怀疑的种子,种入了这个神秘组织的内部。
夜色深沉。唐御吹熄了蜡烛,坐在黑暗中,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房间的轮廓。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要面对东宫与安禄山的明争暗斗,还要应付这隐藏在更深处的第四方势力。
他的唐穿之路,变得更加凶险,也更加复杂了。而黎明之后,等待他的,将是又一场不知终点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