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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金鳞(1 / 1)

听雪阁的门在身后合拢,将薛红线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也关在了外面。唐御独自站在房中,只觉得方才听到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活下去,把账算清楚。

说来轻巧,做起来却步步杀机。他从一个账本跌入另一个账本,看到的黑暗却一次比一次更深。如今,更是直接要对上杨国忠和那条通往河北的运人暗线。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他重新坐回桌前,目光落在那几本记录着彩云轩、瑞锦阁与凝翠阁往来的账册上。

薛红线让他盯死兴隆车马行和杨府的往来。但账目在费先生手里,直接去要,必定打草惊蛇。

他需要借口,一个合情合理、能接触到更核心账目的借口。

目光再次扫过账册上那些不合理的香胰子、绒花采购记录,一个念头渐渐成形。

次日,唐御再次来到账房。费先生早已到了,正对着算盘发呆,脸色比昨日更加憔悴,见到唐御进来,眼神躲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唐御如常坐下,拿起昨日看过的账册,翻看片刻,忽然咦了一声,眉头紧锁。

费先生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抬头:“唐……唐先生,怎么了?”

唐御指着其中一页,面露难色:“费先生,昨日小子回去后又细想了一番。这彩云轩购入香胰子的数目,实在超出常理太多。若其真是用于……嗯,用于不正当途径,一旦事发,追查起来,我凝翠阁作为出货方,怕是脱不开干系,难免落个知情不报或是协从牟利的罪名。薛大家将账目交予我等核对,我等岂能坐视这等风险?”

费先生脸色一白,冷汗又冒了出来:“不……不至于吧?或许……或许彩云轩就是生意好,用量大……”

“生意再好,亦需合乎常理。”唐御摇头,语气严肃,“为稳妥起见,小子以为,应将与彩云轩、瑞锦阁的所有原始交易凭证、契约文书调出,逐一核对验看,明确每一笔款项、货物的真实去向和用途。若有问题,及早发现,及早向薛大家禀明,也好早做切割,以免殃及池鱼。费先生以为如何?”

他这番话,冠冕堂皇,完全站在为凝翠阁规避风险的立场上,听得费先生哑口无言,张着嘴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这以往的契约凭证……浩繁杂乱……调阅起来恐费时日……”费先生还想挣扎。

“无妨。”唐御立刻接口,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小子既领了这份差事,自当尽心竭力。些许辛苦,不算什么。还请费先生行个方便,将相关凭证调出,我等共同理清,也好早日向薛大家交代。”

他将向薛大家交代几个字咬得略重。费先生听到薛红线的名字,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脸色灰败,仿佛认命般,颓然道:“既如此唐先生稍候”

他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墙角一个上了锁的笨重铁柜前,掏出钥匙的手颤抖着试了好几次才打开锁。柜子里是密密麻麻排列的卷宗盒。

费先生搬出几个厚厚的盒子,放在唐御桌上,声音干涩:“这……这是近两年与彩云轩、瑞锦阁往来的所有契书副本和原始单据唐先生请过目。”

“有劳费先生。”唐御压下心中的激动,面色平静地接过盒子。

接下来的时间,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唐御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契书单据之中,看得比以往更加仔细。费先生则坐立不安,算盘打得错误百出,时不时偷偷瞟向唐御,眼神惶恐。

唐御的目标明确——寻找任何与兴隆车马行以及杨府直接或间接相关的支付凭证、担保文书、甚至是看似不起眼的备注信息。

过程枯燥而漫长。大部分单据都看似正常,无非是货物交割、银钱两讫。

但当他翻到一摞天宝十一载春夏之交的运输契约时,他的目光猛地凝住了!

那是几份由彩云轩出面、委托兴隆车马行运输一批江南新丝前往东都洛阳的契约。契约本身并无问题,运费合理,路线清晰。

问题出在附加的一份特殊货物保险文书上。文书规定,此批货物价值高昂,需兴隆车马行派遣最得力的镖师押运,并支付了远超常例的保险佣金。而文书的角落,用极细的墨笔,写着一个奇怪的附加条款——保物亦保人,金鳞护周全。

“金鳞护周全”?

这是什么意思?保物亦保人?运输丝绸,为何要特意强调保人?金鳞又是指什么?是某种暗号?还是指押运的镖师?

唐御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文书抽出,压在手下,继续往下翻。

紧接着的几份同期契约,无论是彩云轩还是瑞锦阁委托的,只要运输目的地是洛阳以北,尤其是河北方向,几乎都附带着类似的特殊保险文书,并且都有那句“保物亦保人,金鳞护周全”的条款!而支付的高额保险佣金,最终都流向了兴隆车马行。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一份看似无关的、凝翠阁自己采购一批西域琉璃器的契约背面,他发现了几个潦草的、似乎是随手记下的数字和代号,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印鉴痕迹——那印鉴的图案,赫然是一条隐藏在云纹中的龙爪!

龙爪!与雷万春给他的那枚腰牌上的暗记,以及他在左藏库账目中看到的模糊印记,极其相似!

所有这些碎片——高昂的佣金、奇怪的条款、金鳞的暗号、龙爪印记——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惊人的事实:兴隆车马行在以运输货物为掩护,利用其遍布各地的网络和镖师力量进行着秘密的运人勾当!而这一切,都有杨国忠的势力在背后提供庇护甚至支持——龙爪印记!

他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继续翻阅。终于,在一份厚厚的、涉及多家商号与兴隆车马行资金往来的汇总账目附录中,他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名字——杨府二管家,袁,旁边记录着几笔数额巨大的咨询酬劳支出,支付方正是兴隆车马行!

虽然依旧没有直接提到杨国忠,但这几乎是铁证!证明兴隆车马行与杨府存在着密切的利益输送关系!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这些发现时,一旁的费先生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只听哐当一声,费先生手中的算盘掉在了地上,算珠散落一地。

唐御被惊动,抬起头。

只见费先生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剧烈颤抖,噗通一声竟朝着唐御跪了下来,涕泪横流,压低了声音哭求道:“唐……唐先生!饶命啊!饶命啊!”

唐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扶他:“费先生这是何故?快请起!”

“不!我不起来!”费先生死死抓住唐御的衣角,声音充满了恐惧,“唐先生……您……您高抬贵手!别再查了!那……那些账……那些契约……都是……都是上头逼着我做的!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一个记账的!我若敢说半个不字,我……我全家老小的性命都不保啊!”

他显然将唐御当成了薛红线派来清算他的人,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唐御心中一动,顺势问道:“上头?哪个上头?是兴隆车马行?还是……杨府的人?”

费先生听到杨府二字,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瘫软在地,连连磕头:“不能说……不能说……求您了……唐先生……求您看在同是账房先生的份上,给条活路吧……那些东西……您……您就当没看见……我……我这里有一点积蓄,全都孝敬您……”

他从怀里哆嗦着摸出一个瘪瘪的钱袋,就要往唐御手里塞。

唐御推开他的钱袋,压低声音,语气放缓:“费先生,你我皆是小人物,身不由己,我明白。但你若想活命,光求我是没用的。你得告诉我,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那些金鳞护周全的条款,到底是什么意思?金鳞指的是什么?”

费先生抬起头,泪眼婆娑,眼中挣扎万分,恐惧最终战胜了一切。他颤抖着声音,如同蚊蚋般道:“是……是杨府的一个姓袁的管家……具体……具体什么意思……我……我真不知道……只知道……凡是贴了金鳞标的货……不,是人……车马行都会派最好的……那些亡命徒押运……一路畅通无阻……没人敢查……”

亡命徒!畅通无阻!

唐御心中豁然开朗!果然如此!

“那些人的去向呢?运到哪里?”他紧迫地问。

“大多……大多是洛阳……然后就……就不知道了……好像……好像有河北那边的人来接……”费先生说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说了这些……我死定了……”

唐御看着瘫倒在地、失魂落魄的费先生,心情复杂。这就是小人物在巨大阴谋下的悲哀。

他深吸一口气,将桌上那些关键的单据文书,迅速而隐蔽地抽出来,藏入袖中。然后,他扶起费先生,低声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费先生,转身快步离开了账房。

他必须立刻将这些东西交给薛红线。

刚走出账房没多远,绕过一处回廊,却见小菱正站在前面,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唐先生。”小菱脸上带着惯有的浅笑,“大家请您过去一趟。”

唐御心中一紧:“正好,我也有要事禀报大家。”

小菱笑容不变,目光却似有深意地扫过他的袖口:“大家已知晓了。请随我来。”

这一次,小菱没有带他去听雪阁,而是引着他走向凝翠阁更深处,一处他从未去过的、更加幽静的别院。

别院门口守着两名眼神锐利、气息沉稳的护卫,绝非寻常护院。见到小菱,微微点头,让开了通路。

院内花木扶疏,悄无人声。小菱在一间亮着灯火的精舍前停下,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薛红线的声音,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凝重。

小菱推开门,侧身让唐御进去。

屋内陈设雅致,点着宁神香。薛红线正坐在一张软榻上,而她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背对着门口,穿着暗青色常服,身姿挺拔,正低头看着手中一卷文书的中年男子。

听到开门声,那男子缓缓抬起头,转过身来。

灯光照亮了他的面容。

唐御的瞳孔骤然收缩,脚步猛地顿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了!

那张脸,深刻而威严,目光沉静如古井,却带着能看透人心的力量。

正是那个在神秘宅邸中,让他核对皇庄、左藏库账目,对他言及帝国根基,最后又警告他安分守己的,那个神秘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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