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兵买马？”
午后炽烈的阳光被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切割成无数斑驳的光影，晃得他眼晕心慌。
“不然呢？”
许阳步履不停。
他侧过头，看了大师兄一眼。
“三百亩地，光靠我，加上医馆里那几位老先生，怕是连一个科室都撑不起来。”
“给你物色几个好苗子，这不难！”
李锦舟闻言，把胸脯拍得邦邦响，这事儿他在行。
“我好歹挂着研究生院院长的名头，每年那些冒尖儿的学生，我心里都有谱。给你挑几个底子干净、人品过硬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说得豪气干云，可转眼，那张脸上又迅速堆满了愁云，五官都快挤到了一起。
“可你这步子，迈得也太大了！你那是单纯盖个医馆吗？那么一大栋楼！”
李锦舟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
“医生、护士、药剂师，这都算专业人才，好说歹说能凑。”
“可管后勤的呢？管财务的呢？还有行政、人事、保卫……那么大一个摊子，每天一睁眼，就是成百上千张嘴等着吃饭，光靠你医术好，这台大机器它也转不动啊！”
他看着许阳那张年轻的脸，太阳穴突突直跳，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你小子，该不会真打算自己一个人，白天看病救人，晚上抱着算盘查账，半夜还得披着大衣去院里巡逻吧？”
许阳的脚步，蓦然一顿。
他看着大师兄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心头一暖。
“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办。”
“我们还有时间，装修、审批、采购，这些都需要周期。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医疗班底的核心龙骨搭起来。”
“只要我们的刀够利，能看好别人看不了的病，那这家医院，就永远倒不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激昂的豪言壮语，却透着一种笃定。
李锦舟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觉得自己操的简直是当爹的心。
回到四合院时，已是黄昏。
胡希绪正坐在院里那棵老石榴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乌木剪子，不紧不慢地修剪着一盆长势极好的文竹。
“老师。”
许阳和李锦舟一前一后地进了院门。
胡希绪“嗯”了一声，剪子在他手中稳稳落下。
李锦舟憋了一路，这会儿看见老师，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三两步凑过去，把下午在银行签合同的事，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
“……您是没瞧见，那合同！两个亿！这小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刷刷两笔就把自己给卖了！”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
“老师，您也不管管他？这哪里是开医馆，这简直是疯了！”
院子里很静，只有李锦舟一个人的声音在焦急地回荡。
胡希绪剪完最后一枝，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剪子，端起旁边石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我知道。”
淡淡的两个字，却把李锦舟后续所有的话，都堵死在了嗓子眼。
胡希绪抬眼，看着这个大徒弟身上。
“锦舟，你小师弟的事，尽力帮他。”
“啊？”
李锦舟一时没反应过来。
“给他找些好苗子，也要找几个，真正有些本事的。”
“你师弟想做的事，是好事。你们做师兄的，理应帮衬着。”
李锦舟耷拉着脑袋，心里叫苦不迭。
找几个优秀毕业生不难，可老师那句“真正有些本事的”，分量就重了。
如今的中医界，青黄不接。那些真正临床经验丰富、能独当一面的名医，哪个不是被各家医院当成祖宗一样供着？想从别人碗里刨食，谈何容易。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中医人才要是真像地里的大白菜一样好找，中医何至于会是今天这般光景？
可老师发了话，这事儿再难也得办。
李锦舟一脸苦相地回到自己屋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觉脑仁都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他盯着桌上那只空了的茶杯，半晌，才长叹一声，认命似的掏出了手机。
他熟练地打开微信，拉起了一个名为“胡氏带娃交流群”的聊天组。
群里很安静，成员不多，除了他和许阳，就是其他几位师兄弟妹。
片刻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真人大头照的账号冒了泡。
【三师弟-刘明】：大师兄，又怎么了？我这刚下病房，累得快吐魂了。
紧接着，一个用卡通小针灸人做头像的账号也出现了。
【五师姐-柳素心】：大师兄，我在给病人做针灸呢，不方便打字。
李锦舟看着屏幕，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敲打。
【大师兄-李锦舟】：别装死！老幺要在江南搞个惊天动地的大动作，建个三百亩地的中医院，刚从银行贷了两个亿！现在要招兵买马，老师让我帮他张罗人手。协和那边我刚帮完忙，弹尽粮绝了，你们几个，都给我出点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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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发出去，群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足足一分钟，刘明才发来一个震惊到裂开的表情包。
【三师弟-刘明】：两……两个亿？！我没看错吧？小师弟哪来这么大家底？
【五师姐-柳素心】：（目瞪口呆jpg）三百亩……我们整个医院加起来都没这么大。小师弟这是要建一座杏林城啊。
【大师兄-李锦舟】：少废话！都想想办法，有力的出力，有人的出人！老师亲自发话了，必须帮！
【三师弟-刘明】：大师兄，我这儿是真没人了。协和这边刚扩编，我把我们学校近三届的尖子生都快薅秃了，您是知道的。
【五师姐-柳素心】：我倒是认识几个南边杏林世家的朋友，我帮着问问看。不过……师兄，小师弟要建那么大的医院，人才缺口怕是个无底洞，光有咱们这些人，怕是不够吧？
李锦舟看着五师妹发来的消息，头更疼了。
他正想回复，群里一个许久没冒泡的账号，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那人的头像，是一幅意境深远的泼墨山水画。
【二师兄-张仲景】：我手头，倒是有几个人，或许合适。
李锦舟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行字，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三师弟-刘明】：？？？二师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说好医生都是自己捂出来的，概不外借吗？
【五师姐-柳素心】：二师兄，你手底下的人，能让你看得上眼，那可都是宝贝疙瘩。
李锦舟回过神，手指在屏幕上按得噼啪作响。
【大师兄-李锦舟】：老二！别卖关子！什么人？赶紧的！
屏幕那头，京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主任办公室里，张仲景看着群里的热闹，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靠在椅背上，从旁边一摞厚厚的病案里，抽出了几张纸，拍了张照片，直接发到了群里。
没有多余的介绍，只有几个手写的名字和几行简短的评语。
“高怀安，男，四十八岁。脾胃科副主任。辨证功底极稳，用药如老吏断狱，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缺点：太过求稳，锐气全无，在副主任的位置上蹉跎十年，再无寸进。”
“陈然，男，三十一岁。内科住院医。经方奇才，极擅化裁，用药如飞将突袭，剑走偏锋，常有奇效。缺点：性子太傲，目无尊长，上次为一肠痈病人，跟科主任拍了桌子，现被罚去看管病案室。”
“孟葭，女，二十九岁。儿科住院医。理论功底为同届之冠，对患儿耐心之至。缺点：心慈手软，遇急重症不敢下重手，总想温补徐图，屡失战机。”
三份堪称“差评档案”的评语，却让群里的几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锦舟一把抓住旁边许阳的胳膊，激动得手都在抖，把手机屏幕怼到他脸上。
“小师弟，快看！你二师兄把他宝贝都给你掏出来了！”
许阳看着屏幕上的字。
这哪里是差评。
这分明是张仲景用他那双毒辣眼睛，把这三个人最核心的价值，最宝贵的特质，剖析得清清楚楚。
高怀安的“稳”，是医院运营不可或缺的压舱石。
陈然的“奇”，是攻克疑难杂症的无双利刃。
孟葭的“柔”，在儿科更是千金难换的至宝。
他们所谓的“缺点”，不过是明珠蒙尘，龙困浅滩！
【三师弟-刘明】：我滴个乖乖……老二你这是把你们医院未来的科室苗子，都给打包了啊？那个陈然，去年学术交流，他提的一个关于“厥阴病提纲”的新解，思路清奇，把我们这边几个老教授都问住了！
【五师姐-柳素心】：孟葭我也听说过，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前阵子就是她看的，特别细心，还自己画了卡通画跟孩子解释病情，孩子特别喜欢她。
李锦舟看着群里的消息，一拍大腿，冲着许阳嚷嚷：“这三个人，咱们必须拿下！”
许阳笑了。
他当然知道这三个人的分量。
这不只是三个医生，这是未来新医院三个科室的顶梁柱，是二师兄送给他的一支建院的先头部队。
“大师兄，别急。”
许阳把手机拿过来，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
【小幺-许阳】：谢谢二师兄，这三位，正是我需要的。
【二师兄-张仲景】：别谢我。是金子总会发光，在你那儿，或许比在我这儿，能擦得更亮。
【二师兄-张仲景】：联系方式我稍后私信给你。能不能把人挖走，看你自己的本事。
发完这句，张仲景的头像便再也没亮起。
一如既往地，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