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全然顾不上,一双眼睛瞪得比昨晚的铜铃还大,直勾勾地看着许阳。
“多……多少?”
他的声音劈了叉,在寂静的夜里,尖锐得有些刺耳。
“两……两个亿?”
许阳点了下头,神情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多加了个菜。
“你小子是真疯了!”
李锦舟“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转起了圈,唾沫星子横飞。
“两个亿!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个零?你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大师兄,您先坐。”
许阳不急不忙,又给他倒了杯新茶。
“我没疯。”
“那钱从哪儿来?”
李锦舟哪还坐得住。
“贷款。”
许阳说出这两个字,轻描淡写。
“那三百亩地,本身就是一笔固定资产。我打算用土地的所有权作为抵押,向银行申请一笔建设性贷款。”
“初步估算了一下,贷两个亿,问题不大。”
李锦舟来回踱步的脚步骤然一顿。
他愣愣地看着许阳,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你小子是真敢想啊……”
用一块还没捂热的地,去贷一笔巨款。
这念头,这魄力,也就自己这个小师弟干得出来。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利息、还款、经营风险……无数个数字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中旋转,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小子,救人的时候是活菩萨,花起钱来,简直就是个吞金的无底洞。
第二天,天色才刚蒙蒙亮。
院子里的石榴树下,许阳已经练完了一趟拳,周身热气氤氲。
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豆豆的母亲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她眼下虽有些乌青,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与昨晚判若两人。
那张被愁苦与焦虑填满的脸上,透着一种雨过天晴的清爽和明亮。
她看到院中的许阳,脸上绽开笑容,快步走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吵醒了屋里熟睡的儿子。
“许大夫,您起得真早。”
“阿姨,您也是。豆豆怎么样了?”
一提起儿子,女人的眼圈就红了,里面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他睡了一整晚,一滴汗都没出!”
“睡得特别沉,还打了小呼噜。这……这是他这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不由分说就要往许阳手里塞。
“许大夫,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是豆豆的再生父母!”
许阳忙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阿姨,这万万使不得。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老师这儿,从来没有收红包的规矩。”
两人正在推辞,东厢房的门后,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豆豆穿着一身干爽的卡通睡衣,头发不再是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而是有些蓬松地微微翘着,显得精神又可爱。
他看着院子里的许阳,大眼睛里没了昨晚的胆怯与戒备,多了几分对外界的好奇。
“豆豆,快,叫许叔叔。”
豆豆有些害羞地往母亲身后躲了躲,但还是小声地喊了一句:“许叔叔好。”
“豆豆也好。”
许阳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来,让叔叔再给你看看。”
豆豆这次没有丝毫犹豫,乖乖地走到许阳面前,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许阳将手指搭上他的脉腕。
脉象虽弱,但已不再是昨晚那般沉细欲绝,而是变得缓和有力,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下下的搏动,有了根基。
再看舌头,舌质依旧偏淡,但那层厚腻的白苔已退了大半,舌面显得干净清爽了许多。
“好,很好。”
许阳松开手,心中已有了定数。
“昨天的药,是破冰船,作用是把河道里堵了多年的坚冰给强行撞开。”
“今天开始,就要开始温养。”
他转身回屋,重新提笔开方。
黄芪的用量,从一百二十克,减到了六十克。
制附片和肉桂的用量,也相应减半。
“破冰船”的使命已经完成,该换成小火慢炖了。
他转而加上了山药、白扁豆、莲子肉,以健脾益气,修复被寒湿损伤的“后勤部”。
又加上了麦冬、五味子,以养阴生津,为那几近干涸的河道,注入新的源头活水。
最后,依旧以炙甘草调和诸药。
整张方子,从昨日的雷霆万钧、大开大合,悄然转为了今日的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攻守之势,已然转换。
“阿姨,这副药,您拿去照常煎服,一天一剂,咱们先吃上三天。”
许阳将方子递给女人。
“这病伤了根基,非一日之功。得慢慢来,把孩子亏空的底子,一点点给重新养回来。”
女人接过方子。
这时,李锦舟打着哈欠从屋里晃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女人手里的方子,又瞟了一眼桌上那个空了的红包。
“小师弟,老师的规矩你给忘了?药钱可以记账,诊金不能不收。”
他一本正经地开口。
女人一听,登时慌了,赶忙又要掏钱。
“大师兄……”许阳有些无奈。
“行了行了,跟你开玩笑呢。”
李锦舟大手一挥,转向那女人。
“大妹子,老师的药材是金贵,但救人要紧。不过嘛……”
他促狭地指了指许阳。
“这小子昨天害我一盘上好的酱肘子报废了,今天这顿早饭,你可得让他赔我一顿正经的!豆浆、油条、豆腐脑,外加两笼小笼包,一样都不能少!”
一番话,说得女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不用许医生,我去买!”
一顿热闹喧嚣的早饭过后,女人做出了决定,就在这胡同附近租个房子,带着豆豆,踏踏实实地在京都把病彻底看好。
送走那对母子,李锦舟看着许阳,脸上的笑意收敛,又恢复了昨晚的忧心忡忡。
“小师弟,那两个亿的事,你真有谱?”
“嗯。”许阳点头,“银行那边,我已经提交了申请材料。如果顺利,这周应该就能有回音。”
李锦舟还是觉得这事悬乎。
他看着自己这个小师弟,明明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行事却总透着沉稳和果决。
他叹了口气,不再纠结那天文数字,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协和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我听刘明在电话里说,现在全院的外科都眼巴巴等着你那个‘康复小组’的经验,你一个人,就是劈成八瓣也忙不过来啊。”
“所以我才想到要扩建医馆。”
许阳望向远方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
“协和是个顶尖的平台,但终究不是我们自己的地方。”
“我想把医馆,打造成一个集临床、教学、科研于一体的真正基地。”
“以后,我们自己培养人才,自己制定标准,自己引领方向。”
他顿了顿。
“到那个时候,他们还要派人来我们这里进修学习。”
李锦舟听着许阳这番话,只觉有热流在激烈涌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师门的闪耀,乃至是整个中医,拥有一个无比光明,无比远大的未来。
他正想说点什么来抒发这澎湃的心情,许阳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许阳接起电话,只是听了几句,脸上便露出意外的神色。
“好的,我马上过去。谢谢您。”
挂了电话,李锦舟好奇地问:“谁啊?”
“银行的。”
许阳笑了笑。
“贷款批下来了,让我现在就过去一趟,签合同。”
李锦舟:“……”
他张着嘴,刚刚涌到胸口的那股热流,被这句话堵得不上不下,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这效率,是不是也太快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