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传统医学发展论坛,落下了帷幕。
“中医针灸”,毫无悬念地,被正式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论坛闭幕那天,程老作为华夏代表,上台领取那份荣誉证书。
他特意把许阳也叫上了台。
一老一少,并肩站在聚光灯下,成了那一天,所有媒体镜头疯狂追逐的焦点。
“程老在上游开闸,我在下游融冰”的比喻,连同那段“针灸并用,一炷香止痛”的视频,在互联网上掀起了狂潮。
许阳这个名字,彻底从京都医学圈的小范围,走向了更广阔的舞台。
两天后,协和中医科。
诊室的门被推开,一阵抑制不住的爽朗笑声,先传了进来。
“刘主任!许大夫!您二位可都在啊!”
许阳抬头,看见上次那位类风湿关节炎病人的丈夫,正满面红光地走进来,脸上那种常年被愁云笼罩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身后,跟着他的妻子。
那女人走路的姿势虽还有些僵硬,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需要人搀扶的蜷缩状态。
最惊人的变化,是她的脸。
不再是那种灰败无光的死气,而是透出了健康的血色,像久旱的土地终于等来了春雨。
“许大夫,您可真是神了!”
男人一把握住许阳的手,激动得手都在抖,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
“就三副药!才吃了三天!我媳妇昨晚上,睡了二十年来第一个整觉!”
他眼眶都红了。
“她说身上那股子又烧又冷的感觉,一下子就散了大半!关节虽然还疼,但已经不是那种钻心刺骨疼了,是能忍受的酸胀。”
女人也走到许阳面前,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是对着他,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不是普通的感谢,那是一个被病痛折磨了二十年的人,在绝望尽头重见天日后,最本能的敬畏。
“大夫,谢谢您。”
一句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哽咽。
“阿姨,您别这样。”许阳忙将她扶起,“病还没好利索呢,咱们接着治。”
他重新为病人诊脉。
脉象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沉涩凝滞,带上了一点缓和之意。舌苔上那层厚腻的白苔,也退去了不少,舌尖的红点也明显变淡。
这说明,盘踞在体内的寒湿瘀热,已经被那剂雷霆万钧的猛药,硬生生撕开了一个缺口。
“药方要换了。”许阳说道。
一旁的王建竖起了耳朵,铺开了他的小本子。
“之前的方子,是攻城的重炮部队,现在城门已破,再用就是徒伤元气了。”许阳解释道,“接下来,咱们要派‘维和部队’进场,打扫战场,安抚百姓,重建家园。”
他提笔,在处方笺上,写下了新的方子。
去掉了药性刚猛的制川乌、制草乌,换上了药性相对温和的桂枝和白芍,以调和营卫,温通经脉。
减去了苦寒的黄连,只保留黄柏,继续清利下焦的余热湿邪。
活血化瘀的药,加入了穿山龙、地鳖虫,这两味药最擅长搜剔经络深处的风湿瘀血,如不知疲倦的清道夫。
最后,又加了黄芪和白术,大补脾肺之气,以固护正气,杜绝邪气卷土重来。
整张方子,从之前的“攻伐决战”,变成了“清扫与重建”并重。
王建看着这张方子,眼睛发亮,若有所思地说道:“许老师,我明白了。这就好比打仗,第一阶段是战略决战,第二阶段就是治安战和战后重建了。”
“孺子可教。”许阳笑着把方子递给他。
送走病人,刘明看着许阳,眼神复杂,感慨万千。
“小师弟,这一个月,快把咱们中医科的门槛给踏破了。”
这话一点都不假。
自从许阳来了之后,中医科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是中医科求着西医科室给个会诊的机会,递上去的单子往往石沉大海。
现在,是西医科室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排着队,请中医科过去。
“刘主任,骨科有个粉碎性骨折的病人,术后骨愈合得特别慢,内固定的钢板都快松了,您看能不能用中药给催一催?”
“刘主任,普外科有个肠梗阻的病人,术后肠道功能恢复得不好,肚子胀得跟鼓一样,一直不排气,西医的法子都用了,想请你们过去给针灸一下!”
刘明和科室里的几个老资历,忙得脚不沾地,却也乐在其中。
这天下午,刘明刚处理完一个消化内科请过来的会诊,回到办公室,累得往椅子上一瘫。
“这帮家伙,真把咱们当神仙了。”他揉着太阳穴,嘴上抱怨,脸上却带着几分自得的笑意。
许阳给他递过去一杯热茶。
“三师兄,我倒觉得,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嗯?”刘明接过茶杯,有些不解,“现在这局面,多好啊?咱们中医科,总算是在协和扬眉吐气了。”
“是挺好。”许阳点头承认,“但您没发现吗?他们来找我们,都是他们自己实在没辙了,山穷水尽了,才想起来的。我们还是在扮演一个‘补锅匠’的角色。”
“我们总是在下游捞人,却没想过,能不能去上游,参与到他们的治疗方案里去。”
许阳的话,让刘明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小师弟,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中医,不应该只作为西医治疗失败后的一个备选方案。”许阳看向在窗外,那栋庄严巍峨的外科大楼上。
“就拿外科手术来说。”
“一场成功的手术,切除了病灶,但对病人来说,这也是一次比较重的创伤。中医称之为‘金石所伤’,会极大地耗损人体的气血。”
“很多病人,手术做得很成功,最后却因为术后的感染、排异反应,或者各种并发症,人没了。西医觉得这是不可避免的风险,可我们知道,这是病人‘正不胜邪’的表现。”
许阳转过头,看着刘明,眼中闪着一种让刘明都感到心悸的光。
“我们中医,最擅长的是什么?”
“是扶正。是调理。是恢复人体自身的气血平衡。”
“如果我们能把中医的‘扶正’思想,介入到西医的手术治疗中去——术前,帮助病人调理气血,增强体质;术后,帮助病人益气养血,促进伤口愈合,调和脏腑,预防并发症。”
“这样一来,中西医就不是两个独立的系统,而是真正地,变成了一支协同作战的军队!西医负责攻城拔寨,我们负责稳固后方,安抚百姓!”
许阳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敲在刘明的心上。
“三师兄,您觉得,这条路,走得通吗?”
刘明静静地听着,他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颤。
他看着自己这个小师弟,心中是全然的震撼。
自己想的,是如何让中医科在协和活下去,活得有尊严。
而他想的,却是如何让中医,真正融入这座现代医学的最高殿堂,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这份格局,这份眼光,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医生的范畴。
“走得通!”
刘明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何止是走得通!这简直就是一条,谁也没敢想过的康庄大道!”
他看着许阳,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激动,呼吸都变得急促。
“小师弟,你这个想法,太重要了!”
“我这就去找院里!不,我先去找赵立军!就从他们那个最看不起咱们的肝胆外科开始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