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在京都的生活,正式步入了正轨。
清晨,天色未亮,胡同里还笼罩在青灰色的寂静中,他便已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站桩。吐纳之间,气息绵长,整个人如老树盘根,与脚下这片积淀了数百年历史的土地,融为一体。
上午,他跟着胡希绪去一间不对外挂牌的私人诊室坐诊。能在这里出现的病人,无一不是在各大医院被判了“死刑”的疑难重症。
许阳就像一块被扔进了知识海洋里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胡希绪那返璞归真、大巧不工的临床智慧。他开始明白,真正的经方大家,不是死守条文,而是将那三百九十七法,彻底融入了自己的血脉,变成了信手拈来的本能。
下午,他便一头扎进胡希绪那间堪比小型图书馆的私人书房,啃那些最基础的统编教材。这个过程,于他而言,是痛苦,也是享受。他像一个考古学家,将自己过去那些零散的、不成体系的知识碎片,一块块地挖出来,擦拭干净,再按照最严谨的逻辑,重新拼接,构建成一座真正坚固的理论大厦。
晚上,则是胡希绪为他开的“小灶”。师生二人,从《伤寒》的六经辨证,聊到《金匮》的杂病论治。有时候,为了一个条文的解读,两人能辩到深夜。
这种高强度的学习,让许阳的精神和身体都处在一种极致的绷紧状态。但他却乐在其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医术,发生着质的飞跃。
这天上午,胡希绪的诊室里送走最后一位病人,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让许阳回去看书,而是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上了一杯热茶。
“书读百遍,不如跟师一遍。跟师一遍,不如临证一遍。”胡希绪呷了口茶,声音在清晨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亮。
“你跟着我,看的都是些沉疴痼疾,路子是走对了,但还不够广。”
“真正的医术,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磨出来的。你得去人最多的地方,看最常见的病,也看最要命的急症。”
胡希绪放下茶杯,看着许阳:“我给你联系了协和医院,让你过去‘进修’三个月。”
“协和?”许阳有些意外。
那可是国内西医的最高殿堂,中医科在那里,向来是配角中的配角。
“对,就是协和。”胡希绪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通透,“你三师兄刘明,现在是那儿中医科的主任。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你去,不是让你去学西医的,是让你去看的。看他们是怎么看病的,看他们的长处在哪,短处又在哪。更重要的,是让你在那样的环境里,去想,我们中医,到底能做什么。”
“老师,我明白了。”许阳重重点头。
“你的身份,不是普通的进修医生。”胡希绪又补充了一句,话里的深意不言而喻,“对外,就说是我的一个远房晚辈,托关系来旁听学习的,别提我的名字。”
“你就一件事,看病,思考。”
“是,老师。”
第二天,许阳便拿着胡希绪的一封亲笔信,走进了协和医院那栋庄严巍峨的门诊大楼。
中医科被安排在住院部一栋相对偏僻的楼层,与周围那些人满为患、气氛紧张的西医科室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冷清。
三师兄刘明早已等在了科室门口。他依旧是那身笔挺的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带着几分笑意。
“小师弟,来了。”他伸出手拍了拍许阳的背。
“三师兄。”许阳对着刘明有些敬重的叫着。
刘明领着他走进科室,里面的布置与寻常医院的中医科别无二致。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艾灸和中药混合的味道。
科室里,几个穿着同样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和实习生,看到刘明领着一个陌生面孔进来,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给大家介绍一下。”刘明拍了拍手,将众人召集过来,语气平淡地说道:“这位是许阳,从今天起,在我们科室旁听学习一段时间。大家平时忙,可能顾不上他,小许你自己多看多听就行。”
这番介绍轻描淡写,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关系户的待遇。
科室里的年轻医生们听完,眼神中的好奇便淡去了不少,剩下的一种司空见惯的漠然。在协和这种地方,靠关系塞进来的“旁听生”并不少见,大多是混个资历,待不了几天就走了。
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相貌堂堂,气质很是自信的年轻医生,只是对许阳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地整理起了手头的病历。他胸前的铭牌上写着——主治医师:王建。
许阳并不在意这些目光,只是安静地找了个角落站定。这正是老师希望他所处的环境。
刘明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众人,开始了每天例行的晨间查房。
协和的中医科,收治的病人,大多是西医已经没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心态转过来的。
第一个病人,就是块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