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听着李锦舟的话,心里大致有了数。
这趟京都之行,看来不会那么风平浪静。
“二师兄……对我意见很大?”许阳问。
“何止是意见。”
李锦舟压低了声音,脸上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更浓了。
“你刚来,不知道咱们老师门下,就属你二师兄张仲景,性子最傲,也最要强。”
“他当年可是咱们学校公认的尖子,铆足了劲想做老师最得意的弟子。”
“可谁知道,这山一山比一山高,他后面的几个师弟师妹,天分一个比一个吓人。”
“老师平时考教,总拿他们做例子,你二师兄心里那口气啊,憋了十几年了。”
李锦舟拍了拍许阳的肩膀,语重心长。
“现在,老师又破例收了你这个关门弟子,还是这种关起门手把手教的架势。”
“你说,他那根紧绷了十几年的弦,能不断吗?”
许阳明白了。
自己这是无意间,成了点燃火药桶的那根引线。
“所以,今天下午这堂公开课……”
“鸿门宴。”
李锦舟吐出三个字,言简意赅。
“你二师兄在《伤寒论》上的造诣,在学校里,除了老师,没人敢说比他强。”
“他这堂课,说是讲给学生听,实际上,就是摆给你一个人看的。”
“他要让你明白,国手门墙之内,真正的水准,是什么样的。”
许阳听着,非但没有半分紧张,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他来京都,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好。”
许阳笑了。
“那我就去会会我这位二师兄。”
下午两点,京都中医药大学,第一教学楼,阶梯大讲堂。
能容纳五百人的讲堂里,座无虚席。
过道和后排的台阶上都挤满了人。
来的不光是本科生和研究生,还有许多已经工作多年的青年医师,甚至一些白发苍苍的老教授,都闻讯赶来。
张仲景教授的《伤寒》公开课,是学校一年一度的学术盛事。
许阳跟着李锦舟从侧门进来时,整个讲堂成百上千道目光,聚焦过来。
“看,那个年轻人就是许阳吧?”
“哪个?胡老新收的那个关门弟子?”
“就是他,看着也太年轻了,听说连中医都不是科班出身,真有那么神?”
“谁知道呢,不过今天有好戏看了,张教授的课,出了名的不留情面,就看这小师弟接不接得住了。”
细碎的议论声在空气里飘荡,带着审视与好奇。
许阳神色自若,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他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讲台中央。
张仲景,他的二师兄,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约莫五十岁年纪,一身浆洗得笔挺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不像胡希绪那般内敛,也不像李锦舟这般随和。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便散发着一种属于顶尖学者的,严谨、锐利,甚至有些刻板的压迫感。
讲台上,没有任何多媒体设备。
他身后,是一块被擦得干干净净,占据了整面墙的黑板。
上课铃响。
讲堂鸦雀无声。
张仲景扶了扶眼镜,拿起一支粉笔,转身。
粉笔落在黑板上,发出清脆的“哒”一声。
一行遒劲有力的板书,出现在众人眼前。
“太阳、阳明合病,兼论大陷胸汤证。”
台下,不少资深医师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两个病,是《伤寒论》里公认的硬骨头,最容易混淆,也最考验临床功底。
张教授这是第一堂课,就要上硬菜。
“今天,不讲理论,只看医案。”
张仲景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众人的耳朵里。
他从讲桌上拿起一份打印好的病历,缓缓念道:
“患者,王某,男,六十二岁,退休干部。”
“主诉:高热,胸痛,气喘,便秘一周。”
“病史:一周前,患者淋雨后出现恶寒发热,自行服用感冒药,汗出不畅,热势不退。三日前,热势转盛,体温高达三十九度五,同时出现剧烈胸痛,痛如针刺,不敢深呼吸,伴有咳嗽,气喘,呼吸困难。”
他的声音顿了顿,抬眼扫视全场。
“刻下症:壮热,面赤,口干舌燥,饮水不止。”
“胸口至上腹部,胀满疼痛,按之更甚,如石板一块。”
“大便五日未行,小便短赤。”
“神情烦躁,夜不能寐。”
“舌象:舌质红绛,舌苔黄厚而燥,中心已起芒刺。”
“脉象:沉、实、有力。”
当张仲景念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了病历。
目光,不偏不倚地,定格在了角落里的许阳身上。
整个讲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再看,这场名为“公开课”的师门考教,真正的“主菜”,上桌了。
张仲景看着许阳。
他开口说着话,让整个大讲堂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同学,你来说说。”
“这个病,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