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希绪的激动,是从心底里涌出来的。
他执教行医半个世纪,带过的学生,从本科到博士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其中不乏天资聪颖之辈。
可他们看医案,读经典,大多停留在“知其然”的层面。能像许阳这般,透过字里行间的蛛丝马迹,层层递进,抽丝剥茧,最终直抵病机最深处,洞察用药配伍那“一味之差,天壤之别”精微之处的,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你这小子,真该早生二十年。”胡希绪看着许阳,眼神里满是感慨,也带着几分遗憾,“要是能让你早点遇到我老师,他老人家,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许阳听着,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自己能有这份“悟性”,【神农演武堂】居功至伟。那日夜不休的医案推演,和通过医德点堆砌起来的技能等级,让他拥有了远超常人的起点。
但他更清楚,系统给的,只是利刃。
而真正握住这把刀的,是他自己那颗对医道日益敬畏的心。
“老师,您过奖了。”许阳的姿态放得很低,“若非老师您提点,学生也看不透这其中关窍。”
“行了,别跟我来这套虚的。”胡希绪摆了摆手,那股属于国医大师的威严又回来了,“看懂了,是你的本事。”
他指着那本《胡氏医案》。
“今天就到这儿。剩下的十八个医案,你自己回去,慢慢琢磨。”
“记住,不要急着看我的辨证思路。”
“每一个医案,你都当成一个全新的病人,自己先去辨,自己先去想,自己先去开方子。”
“等你把自己的想法都写下来了,再去对照我的,看看差在哪儿,好在哪儿。”
“什么时候,你能把这十九个医案,都琢磨透了,才算真正摸到了经方这门学问的门槛。”
“是,老师。”
……
从胡希绪的四合院出来,已是暮色四合。
此时的京都,天黑得早。胡同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温暖的灯火,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混杂着蜂窝煤特有的味道。
许阳走在这片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胡同里,一下午高强度脑力劳动带来的疲惫,被这温暖的景象冲淡不少。
他顺着胡同,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的脑海里,还在回味着今天看到、学到的一切。
胡希绪老师,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站到了半山腰,可今天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刚刚走到了山脚。
那山顶的风景,比他想象的还要壮丽高远。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一个黑漆漆的院门后传来。
那咳嗽声,又急又促,带着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紧接着,是一个孩子带着哭腔的焦急喊声。
“爷爷!爷爷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许阳的脚步,停住了。
作为一名医生,这种声音对他而言,无异于最紧急的警报。
他循声望去,那是一个破败的小院,院门虚掩着,门上连门牌号都模糊不清了。
他没有犹豫,快步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院子里,景象比他想象的还要凄凉。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蜷缩在院角的一堆废品旁,一手死死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地,咳得浑身剧烈颤抖,脸色憋成了青紫色,像是随时都会断过气去。
他身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手足无措地哭着,想要去扶他,却又不敢。
“老人家,您还好吗?”
许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半跪在老人身边,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冰冷的手腕上。
脉象,急、数、而无力!
是典型的,心阳欲脱之象!
再看老人的面色,口唇紫绀,额头冷汗如浆,呼吸急促,喉间已有痰鸣。
不好!
这是咳喘重症,引发了心衰!
“小朋友,快!去打120!”许阳对那孩子急声说道。
“我……我打过了……”小男孩抽泣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按键都快磨平了的老人机,“他们说……说路太堵,车……车开不进来……”
许阳的心,沉了下去。
这种老旧胡同,七拐八绕,别说救护车,就是三轮车都费劲。
等他们赶到,人早就没了!
此刻,每一秒都是在和阎王抢命!
许阳的大脑飞速运转,他身上没有药,更没有急救设备。
只有,师爷交给他的,那三个针盒!
他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那个最常用的黄杨木针盒,打开,捻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
没有丝毫犹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根银针,精准地刺入了老人胸口正中的——膻中穴!
膻中,气之会海!
这一针,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为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吊住他那口即将散掉的宗气!
针入,气至。
老人那剧烈的咳嗽,奇迹般地缓和了一瞬。
但许阳知道,这远远不够。
他看着老人那张因缺氧而憋得发紫的脸,一个更大胆,甚至有些惊世骇俗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心衰,病位在心。
但其根,在于阳气暴脱。
要救他的命,就要用最雷霆的手段,把这股暴脱的阳气,给追回来!
他的眼睛,落在了老人脚底的一个穴位上。
涌泉穴!
肾经井穴,乃肾经之根。
古法有云:引火归元。
他要用这一针,将全身散乱的阳气,强行拽回肾中,为这颗衰竭的心脏,争取到最宝贵的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许阳左手扶住老人的脚踝,右手持针,对着那涌泉穴,刺了下去!
“唔……”
原本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老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
他那张青紫色的脸,竟然,恢复了几分血色!
急证已除,许阳扶起老人,叮嘱小男孩倒点温水给老人家喝,便转身便离开这仄闭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