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天光熹微。
许阳依旧准时醒来。
一夜深眠,昨日鏖战的疲惫已如潮水般退去,精神汇聚如一,澄澈锋锐。
真正的硬仗,在今天。
上午,中西医结合临床。
这门课,是整个资格考试的“天王山”,是区分庸才与天才的分水岭。
它考验的不是记忆,而是融合。
是能否将两套迥异的医学思想,锻造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
试卷落于桌面。
纸张的油墨味混杂着考场里压抑的呼吸声,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许阳看向了第一题,眼神便微微一凝。
这是一道极其复杂的病例分析题,字里行间都透着临床一线的真实与残酷。
“患者,男,62岁。因‘进行性胸闷、气短五年,加重伴双下肢水肿一周’入院。”
“既往史:高血压病史十年,冠心病史八年,三年前曾因急性心肌梗死行支架植入术。”
“入院查体:神情倦怠,端坐呼吸,口唇紫绀,颈静脉怒张。双肺底可闻及湿性啰音。分,律不齐,可闻及奔马律。双下肢重度凹陷性水肿。”
“辅助检查:心脏彩超提示:左心室扩大,左室射血分数(lvef)仅为32(正常值>50)。胸片提示:心影增大,肺淤血。”
“西医诊断:慢性心力衰竭急性加重,心功能iv级。”
一连串冷冰冰的术语和指标,在许阳脑中构建起一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生命体征。
利尿、扩血管、强心……标准的西医抢救方案已然成型。
但题目,远未结束。
“中医查体:患者面色黧黑,畏寒肢冷,心悸怔忡,动则尤甚。小便短少,夜尿频多。舌质淡胖,边有齿痕,苔白滑。脉沉细无力。”
当看到这段熟悉的四诊描述时,许阳的心,反而彻底沉静下来。
他感觉自己大脑中那两套原本泾渭分明的知识体系,被这道题强行拉到一处,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
若纯西医,面对“舌质淡胖、脉沉细”,只会觉得是无稽之谈。
而他,恰好站在两座大陆的桥梁之上!
这,就是他的战场!
许阳握紧了笔,思绪如秋水洗过长空,前所未有的澄明。
西医的“慢性心衰”,病位在“心”,是心脏这个“水泵”本身动力衰竭。
而中医的辨证,则能透过现象,直抵根源!
面色黧黑,畏寒肢冷,夜尿频多,脉象沉细……
这是肾阳虚衰,是命门之火将熄的征兆!
心悸气短,舌淡胖有齿痕……
这是心阳亦虚,无力鼓动血脉的表现!
双下肢水肿,小便短少……
这是阳虚不能化气行水,以致水饮内停,泛滥周身,上凌于心,下浸于足!
病位不仅在心,其根更在肾!
病机,乃“心肾阳虚,水饮凌心”!
西医看见水泵坏了,于是用强心药猛催动力,用利尿剂强抽积水,这是治标救急。
而中医,却看到了水泵之所以会坏,是因其背后的“发电机”——肾阳,也即将耗尽。
治法,岂能只修水泵?必须重燃命门之火,为这颗衰竭的心脏,重新充电!
念头通达,豁然开朗。
许阳提笔,笔尖在纸上划过。
“治法:温补心肾,利水消肿。”
“方剂:真武汤加减!”
附子、茯苓、白术、白芍、生姜……
他以医圣经方“真武汤”为基石,笔下毫不犹豫地写下大剂量的炮附子,如同一道雷火,直入命门,重燃那将熄的肾阳之火。
再以茯苓、白术健脾利水,为泛滥周身的水邪,开辟一条从二便排出的通路。
同时,他思虑到患者心气大虚,在原方之上,再添人参、黄芪,大补心肺之气,强心益气。
最后,辅以葶苈子、大腹皮这等利水猛将,加强攻伐之力。
一张攻补兼施,标本同治的立体处方,跃然纸上。
最后,论述题。
他笔锋一转,将脑中激荡的思路,化为精准的文字。
“……西医之治,在于雷霆手段,挽狂澜于既倒。其利尿、强心之法,能迅速减轻心脏负荷,改善肺水肿,为急性期抢救之必须。”
“然西药治标,长期应用,易耗伤正气。于心肾阳虚之本,并无裨益。”
“中医之治,则着眼于人,意在固本培元。以‘真武汤’温补心肾之阳,是从根源恢复心脏生机。虽起效稍缓,却能固护正气,减少西药之弊,改善患者远期生机,提升存活质量。”
“故,此证当以中西协同。急性期,西医为锋,稳定生命。平稳后,中医为主,扶正固本。体用结合,方能为患者,搏得最大生机。”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许阳长舒一口气。
他完成的,已不只是一道考题。
更像一场为那个素未谋面的生命,举行的中西医联合会诊。
接下来的几道题,亦是临床难题。
一道关于中风后遗症,要求针灸取穴。许阳落笔之际,脑海中浮现的,是爷爷医案里那套“醒脑开窍”针法的用针心得,指尖仿佛都有了微微的酸麻胀感。
另一道关于颈椎病,要求写出推拿正骨的手法要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那日公园里施展的“屈肘牵引旋转复位法”的每一个细节,复刻于纸上。
lv2的能力,让这些初级难题在他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上午的考试结束,许阳走出考场。
阳光穿过树梢,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仿佛刚刚打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役,精神虽有些许疲惫,内心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自信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