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忙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许阳放下手机。
节目成功带来的喜悦,被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冲淡大半。
回春堂,刘国栋。
这不仅仅是一个警告。
更像是一封,来自锦城中医老字号的战书。
“怎么了?谁的电话?”
钱不容注意到他脸色有异,开口询问。
“回春堂的刘国栋。”
“他?”钱不容的眉间拧成疙瘩。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透出厌恶与不屑。
“那个欺世盗名的家伙,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看来钱大爷您认识他。”
“何止是认识。”钱不容冷哼一声。
他端起茶杯,像要压下心头的火气。
“我还在市中医院的时候,就跟他打过交道。”
“这个人,有点小聪明,也读过几本医书,但他那点心思,全没用在正道上。”
“他开的回春堂,明面上是中医馆,背地里却是个卖高价保健品的窝点。”
“他请了几个退休的老中医挂名坐诊,开的方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
“不管你什么病,最后都得让你买他那几千上万块钱一盒的‘祖传秘制’药丸。”
“那药丸,我找人看过,里面无非就是些山药、茯苓、枸杞子磨成的粉。”
“成本价一盒超不过五十块。”
“靠着这手功夫,这些年,倒是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在锦城也混出了一点‘刘神医’的名头。”
钱不容的语气里,是发自骨子里的鄙夷。
“他这是看你上了电视,抢了他的风头,心里不痛快。”
“打电话来敲打你了。”
“原来是这样。”许阳点了点头。
心头那份不快,反而消散无踪。
他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深藏不露的同行前辈。
搞了半天,不过是个打着中医旗号,招摇撞骗的商人。
对付这种人,他反而没什么好怕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阳脸上重归平静。
“他要是安分守己,我也懒得理他。”
“他要是敢来找麻烦,我也不介意,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中医。”
“你有这个心气就好。”钱不容看他一眼,没再多说。
从许阳站到聚光灯下的那一刻起,这样的麻烦,只会多,不会少。
这是他必须要经历的磨砺。
……
接下来的几天,许阳和他的诊所,彻底成了锦城的热门话题。
《身边的中医》第一期播出后,引发的连锁反应,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赤小豆”和“炒薏米”,这两个原本无人问津的寻常之物,一夜之间成了全城各大超市和菜市场里最抢手的爆款。
价格都翻了一番。
无数被湿气困扰的市民,开始按照许阳教的方法,煮水,泡脚,按揉穴位。
而那些真正体验到效果的人,则将许阳奉若神明。
诊所门口,从第二天一大早起,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那队伍从诊所门口,一直蜿蜒到街口。
拐了个弯,还看不到头。
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母亲。
有西装革履的白领,也有满身油污的工人。
他们来自城市的各个角落,抱着同一个目的。
——找许神医,看看病。
这阵仗,把赵铁柱吓得够呛。
他一个人,根本维持不了现场的秩序。
最后,还是王大妈这些热心的老街坊,自发组织起来,帮忙发号,维持秩序,才没让场面失控。
“大家别挤!别挤!一个个来!”
“许医生一天就看三十个号,今天看不上的,明天再来!”
“哎,大爷,您这腿脚不方便,来,坐这儿歇会儿!”
诊所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许阳从早上八点坐下,除了中午吃饭的半小时,几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一个接一个的病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涌到他的面前。
钱不容在药柜前也是忙得连轴转。
手里的戥子,几乎就没停过。
即便如此,许阳依旧坚持自己的原则。
每一个病人,他都仔仔细细地望闻问切,辨证开方。
绝不因为人多,就有半分的敷衍和马虎。
他知道,来看病的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他不能,也绝不敢辜负这份信任。
这天上午,许阳刚送走一个病人。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下一个病人就被领了进来。
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妻,搀扶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起来七十多岁,面色萎黄,眼窝深陷。
整个人虚弱得似风中残烛,连走路都需要两个人架着。
“许医生,您快给我们妈看看吧!”女人一开口,眼圈就红了。
“我妈她……吃不下东西,已经快两个月了。”
“什么都吃不下?”
“嗯。”女人点了点头,声音哽咽。
“刚开始是没胃口,后来发展到,别说吃饭了,就是喝口水,都往上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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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里烧得像有团火一样,吃下去就吐。”
“这两个月,我们带着她,把省里所有的大医院都跑遍了。”
“胃镜、肠镜、ct,能做的检查全做了,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
“西医就说是‘神经性厌食’、‘功能性消化不良’,开了一大堆营养神经、促进胃动力的药。”
“一点用都没有。”
“现在,我妈全靠在医院里输营养液吊着命,体重掉了快三十斤了。”
“医生说,再这么下去,人……人就要耗干了。”
男人在一旁接着说,声音沙哑。
“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昨天看了您的节目,觉得您是真正懂医理的人。”
“所以今天,我们特地办了出院,从省城赶过来。”
“求您……求您救救我妈!”
说完,两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大女人,竟“扑通”一声,就要给许阳跪下。
“使不得!快起来!”
许阳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和赵铁柱一起将两人搀扶起来。
“别着急,先让阿姨坐下,我来看看。”
他将老太太扶到问诊椅上坐好,目光落在她脸上。
【望诊】之下,老太太的病容一览无余。
面色萎黄无华,是脾胃气虚,气血生化无源的表现。
眼神晦暗,神情倦怠,是久病耗伤了心神。
他让老太太伸出舌头。
舌质淡红,苔白而厚腻,其间夹杂淡黄。
这是……寒热错杂,痰湿中阻之象。
他又伸出手,为老太太号脉。
指腹下的脉象,沉细而弱,却又隐约带着滑数,若隐若现。
沉细为虚,滑数为实。
虚实夹杂。
许阳的心,微微一沉。
这个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阿姨,除了吃不下,胃里烧,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他开始问诊。
老太太气息微弱,有气无力地答道:“有……肚子总是胀胀的,还老打嗝。”
“打出来的嗝,都是一股子……烂鸡蛋的味儿。”
“大便呢?几天一次?”
“好几天都没有了……肚子胀得难受。”
“平时怕不怕冷?手脚是热的还是凉的?”
“怕冷,手脚都是冰凉的。”
所有的症状汇总到一起,一张清晰的病理图谱,徐徐在他脑海中展开。
这根本不是什么“神经性厌食”。
这是典型的,中焦虚寒,兼有湿热食积,阻滞了气机。
脾胃,作为身体气机升降的枢纽,已经彻底瘫痪了。
清阳不升,所以头晕乏力,神情倦怠。
浊阴不降,所以胃气上逆,食入即吐,腹胀便秘。
胃中虚寒,所以畏寒肢冷。
又因为食物长期停滞在胃里,无法消化,郁而化热,所以才会胃中嘈杂烧心,苔黄而腻,嗳腐吞酸。
这是一个典型的,寒热错杂,虚实夹杂的危重之症。
治疗起来,必须同时兼顾。
既要温中散寒,补益脾胃的虚。
又要清热化湿,消食导滞,攻伐其标。
这便是一场复杂的战役。
既要派兵增援虚弱的城池,又要分兵攻打敌人坚固的堡垒。
更不能让两支部队互相干扰。
用药之难,如在刀尖上跳舞。
许阳心中,一个想法清晰浮现。
有一个方子,就是为了这种局面,量身定制的。
医圣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一张治疗中焦寒热错杂,堪称千古奇方的——
半夏泻心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