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录制结束,许阳婉拒了王制片和栏目组庆功宴的邀请。
对他而言,诊所里那张小小的饭桌,远比任何觥筹交错的盛宴,都更让他心安。
林月坚持要开车送他。
夜色中,白色的保时捷穿行在城市的流光里。
车内很安静。
林月握着方向盘,目光却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落在副驾那个安静的年轻人身上。
“许医生,我发现你这个人,像个谜。”
她终于还是开口了。
“哦?”
“在诊所,你沉静得像个老先生。”
“可一到台上,你又像个天生的演说家,能把最枯燥的道理讲得活色生香。”
林月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我们导演在后台跟我说,你这种人,叫‘镜头感’,是老天爷赏饭吃,他想教都教不出来。”
许阳闻言,只是笑了笑。
“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东西,用通俗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不,这不一样。”
林月摇了摇头,神情认真。
“我见过太多专家,他们要么把简单的东西往复杂了说,以显高深;要么就故弄玄虚,等着人往坑里跳。”
“像你这样,掰开了,揉碎了,真心实意想把好东西喂到观众嘴里的人。”
“我没见过。”
她看着许阳的侧脸,车窗外的霓虹一闪而过,在他清朗的眉眼间投下变幻的光影。
那份超越年龄的专注,让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
“你……”
“一定很受女孩子喜欢吧?”
她换了个更委婉的问法。
许阳怔了怔,旋即摇头失笑。
“上学和实习的时候,都在跟医书打交道,没顾上。”
林月“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她重新专注开车,只是车里的空气,似乎比刚才,多了若有似无的甜。
诊所门口,许阳下车。
林月摇下车窗,夜风吹起她的发丝。
“许医生,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这世上,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
“没事的。”
“放心,我们台长已经跟市里通过气了。”
林月的笑容里带着些媒体人特有的自信。
“以后,谁想动你,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谢谢。”
许阳是真心道谢。
他明白,现在若无电视台这座靠山,他要走的路,会艰难百倍。
“是你自己挣来的。”
林月冲他挥挥手,眼神明亮。
“早点休息,我等你的好消息。”
白色的保时捷,悄然汇入夜色。
许阳站在门口,看着车灯消失的方向。
他清楚,自己与那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世界,已经系上了一根看不见的线。
……
周五晚八点,《身边的中医》准时播出。
这个时间段,向来是家庭伦理剧的战场。
然而,从节目开播的第十分钟起,某种变化,开始在锦城的千家万户中,悄然发生。
无数客厅里。
原本刷着手机的年轻人抬起了头。
追着狗血剧的阿姨停下了嗑瓜子的手。
看着新闻报纸的大爷,也扶了扶老花镜。
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被电视里那个年轻人的声音牢牢吸住。
“……你家这间‘房子’,已经有点‘返潮’了。”
“……此红豆,非彼红豆。”
“……把咱们自己的‘抽湿机’——脾,给修好。”
没有一个听不懂的术语。
句句都是大白话,却又句句都像说在人的心坎上。
“老头子你快来!我这舌头两边,真有牙印子!”
“妈,我这两天就是感觉上厕所冲不干净,原来是湿气闹的啊!”
“这小许医生讲得太好了!比医院那些专家说得明白!快,拿纸笔记下来,那个赤小豆薏米水到底怎么做!”
电视台的导播间里,所有人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条代表收视率的红色曲线。
它像一条挣脱了地心引力的龙,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疯狂抬头!
“破1了!同时段第一!”
“还在涨!还在涨!15!天呐!”
“疯了!一个养生科普节目,首播收视率,干掉了台里的王牌新闻!”
王制片死死攥着拳头,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知道会火。
但她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与此同时,电视台的热线电话,被彻底打爆!
“你好,我想问下那个祛湿的方子,赤小豆和薏米的比例是多少?”
“您好,我想问问许医生,我除了他说的那些,还手脚冰凉,是不是要加点姜?”
“喂!你们那个许医生!他的诊所在哪?我明天就去找他!”
整个热线部门,陷入了一片幸福的混乱。
而风暴的中心,许阳,对此一无所知。
他刚吃完钱不容做的打卤面,正在二楼书房,就着孤灯,研究一套名为“子午流注”的古针法。
直到房门被推开。
钱不容走了进来,那张万年不变的刻板脸上,是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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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别看了。”
“怎么了,钱大爷?”
“你惹祸了。”
老人指了指楼下。
“诊所的电话,快被人打成火警热线了。”
“门口还堵了好几个人,非要现在就挂你的号,要不是铁柱拦着,这门都要被人挤破了。”
许阳这才后知后觉,节目,播完了。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
无数条信息与未接来电,如开闸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手机嗡嗡震动,卡顿得几乎无法操作。
有电视台的同事。
有许久不联系的大学同学。
甚至还有几位只在实习时见过几面的带教老师。
信息内容大同小异。
“卧槽!阳子!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时候偷摸上电视当专家了?”
“许医生,我是市医院呼吸科的王建国,你之前治好的那个顽咳病人,案例我们科讨论了好几次。今天看了你的节目,深入浅出,讲得极好。希望能有机会,当面请教。”
许阳看着这些信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这下,想安安静静看病都难了。”
“得了这泼天的名气,就得受这份罪。”
钱不容倒是看得透彻。
“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怎么躲清静。”
“是怎么接住它。”
老人目光深远。
“名气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用好了,扶摇直上。用不好,就是万丈深渊。”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在许阳有些发热的头脑上。
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是的。
从今往后,他走的每一步,都将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
再无犯错的余地。
“我明白。”许阳点头。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
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按下接听。
“喂,可是许阳,许医生?”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调平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苍老。
“是我,您是?”
“呵呵,许医生,幸会。”
对方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无半点暖意。
“老夫刘国栋,城南那家‘回春堂’,是我开的。”
回春堂?
许阳心头一凛。
锦城中医界的一块金字招牌,据说背景通天。
“刘老板,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刘国栋的语气不咸不淡,“许医生今晚的节目,老夫也看了。口才了得,后生可畏啊。”
“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凉了下来。
“有句话,不知许医生听过没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锦城中医这个圈子,不大,但千百年来,自有它的规矩。”
“你那套讲湿气的大道理,讲给老百姓听听,很热闹。”
“可这治病救人,终究不是在台上耍嘴皮子。”
“有些病,有些人,不是你一个年轻人,凭着点运气和胆魄,就能碰的。”
“言尽于此。”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对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许阳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不是警告。
这是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