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这一觉睡得极为深沉，仿佛整个人都沉入了无梦的黑暗海底，将连日来的疲惫、焦虑、以及昨夜那短暂却巨大的成功狂喜都暂时隔绝在外。直到午后的阳光通过宿舍窗户那不算干净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而温暖的光斑，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校园午餐时分特有的、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时，他才被腹中的饥饿感和膀胱的压力勉强从沉睡中拉扯出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酸涩的双眼，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般缓慢恢复转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熟悉的裂纹，然后是自己身上那件皱巴巴、还带着焊锡和汗渍的t恤。昨晚的记忆碎片逐渐拼接回来——成功的狂喜、系统的提示、奖励的白皮书…还有那忘记断开连接的设备。
他猛地坐起身，第一时间看向书桌。计算机屏幕已经因为长时间无操作而进入休眠，漆黑一片。那顶廉价的脑波帽依旧歪歪扭扭地戴在他头上，连接线拖拽着，象个可笑的皇冠。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心有馀悸，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帽子摘下来，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幸好没出什么岔子…”他嘟囔着，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感觉睡眠并没有完全洗去疲惫。饥饿感更强烈了，他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内心挣扎着是先去食堂安抚咕咕叫的肚子，还是趁着记忆清淅，先继续研究系统奖励的那份《初级神经接口（意念控制版）技术白皮书zip》里更深入的内容。
就在他趿拉着拖鞋，准备先倒杯水喝的时候，一阵清淅、有力且极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敲门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沉稳，与他那些总是把门捶得山响的室友风格截然不同。
卓越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这个时间点，会是谁？辅导员？查寝的宿管？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宿舍里那一片狼借、尤其是角落里那些绝不能被外人看到的“实验残骸”，心里顿时有些发虚。
“谁…谁啊？”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一边问着，一边打着哈欠，慢吞吞地挪到门后。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男声：“同学你好，请开一下门。”
卓越尤豫了一下，还是拧动了门把手。宿舍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为首的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件合身的深色夹克，面料挺括，下身是熨烫笔直的西裤，皮鞋擦得锃亮却不显张扬。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常见中年人的发福，站姿沉稳，透着一股精干的气息。国字脸，眉毛浓黑，眼神沉稳而锐利，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但此刻脸上却带着一副看似随和、甚至称得上亲切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仿佛经过精确计算，多一分则显热情，少一分则显冷漠，恰到好处地维持在一种礼貌而疏离的尺度上。
在这位中年男子身后半步左右，站着另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更偏休闲的运动外套和深色长裤，但身姿挺拔如松，肩膀宽阔，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门内和走廊的情况，整个人象一张绷紧的弓，蕴含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感。他的存在，让原本还算宽松的走廊空间显得有些逼仄起来。
这两人组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与大学校园环境格格不入的气场——一种混合了体制内沉稳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锐利感的气息。
卓越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连残留的睡意都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请…请问是卓越同学吗？”为首的中年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吐字清淅，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让人不自觉想要听从的权威感。
“是…是我，”卓越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张，“你…你们是…？”他下意识地用手扶住门框，仿佛需要一点支撑。
“哦，我们是市教育局后勤装备处的，”中年人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他动作流畅地从内兜掏出一个黑色的、带有国徽浮雕的证件夹，在卓越面前快速地晃了一下，甚至没等卓越看清上面的名字和单位全称，就自然地收了回去，语气轻松得象是在聊家常，“例行工作，抽检一下各高校学生宿舍的用电安全情况和是否有违规使用大功率电器、私拉乱接电线的情况。最近天气干燥，消防安全是重中之重嘛。方便我们进去看一下吗？”
市教育局？后勤装备处？检查用电安全？
卓越一脸懵逼，大脑飞速运转却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检查。市教育局的人会直接跑到学生宿舍来查用电安全？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而且，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宿舍？他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但对方证件晃过的那一眼（虽然他根本没看清），以及那自然流露的、不容置疑的官方气场，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拒绝。
“啊…哦…好…好吧…”卓越几乎是本能地、结结巴巴地应着，身体下意识地让开了门，脑子里一片混乱。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宿舍。那个年轻人最后一个进来，并顺势极其自然地将原本虚掩的宿舍门轻轻推回，关拢了。他并没有刻意站在门后，而是看似随意地移动了一下位置，恰好处于一个既能观察到整个宿舍内部、又能兼顾到门口动静的位置，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温和的管控态势。
逼仄的宿舍在这两个陌生男人的进入后，顿时显得更加拥挤和压抑。
中年人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看似随意地、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宿舍内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视线掠过堆满《仿真电路基础》教材和苏沐那本珍贵笔记的杂乱书桌，掠过几个还没来得及扔掉的、散发着隔夜汤汁味道的泡面桶，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宿舍最里侧、靠近卓越床铺的那个角落——
那里，堆放着他那几次“手搓”留下的、堪称视觉奇观的“遗产”：
那台由拼多多烧杯、家里拉的无氧铜线、某宝金刚石、阿里巴巴钯粉组成的，外观惨不忍睹、还连接着一些裸露线路的“微型聚变设备”残骸（虽然没能量了，但外形足够怪异）；
那个覆盖着喷涂不均的钯粉涂层、连接着柔性电路和电容数组的“光学迷彩演示设备”deo，虽然失效了，但那些奇形怪状的零件和涂层在光线下发着诡异的光；
以及…最要命的，就扔在卓越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床铺上，那顶廉价的、电极片还裸露着的脑电采集帽，以及它连接着的那一坨包括刘叔手搓模块在内的、线路纠缠的放大滤波电路，另一头还连着他那台处于休眠状态的笔记本计算机！
这些玩意儿，组合在一起，根本不象任何正经的“电子爱好”或“毕业设计”，更象是什么邪典电影的恐怖道具或者废土科技的实验现场！
中年人的目光在那顶脑电帽和其他几件散发着强烈“非主流技术”气息的设备上刻意多停留了几秒钟。虽然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温和的、例行公事的模样，但卓越敏锐地捕捉到，他那沉稳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快速地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光芒——那不是惊讶，更象是一种…确认？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卓越的心瞬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机械手狠狠攥紧，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浸湿了单薄的t恤。
完了！芭比q了！彻底完蛋了！
这两个人绝对不是市教育局什么后勤处的！他们就是冲着他这些“手搓”玩意儿来的！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系统那冰冷的警告声在意识深处疯狂回响：【警告！警告！高等级威胁接近！信息暴露风险极高！建议立刻激活应急伪装方案！】
可他哪还有什么应急方案？他连编个象样的借口都做不到！他只能僵在原地，脸色煞白，眼睁睁看着那个中年人仿佛无事发生般，随手拿起他摊在桌上、还画满了问号和圆圈的那本《脑电信号算法入门》，用一种闲聊般的、带着些许好奇的语气，笑着问道：
“同学，你这…兴趣爱好挺广泛的啊？”他随意地翻动着书页，目光却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卓越隐藏在深处的秘密，“这些书，还有这些…嗯…‘设备’，都是你自己弄着玩的？”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如同实质般扫过卓越的脸，似乎在捕捉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同时，他那挺拔的身姿微不可查地调整了一下角度，进一步 subtly 地封锁了卓越任何可能突然冲向门口的路线。
宿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卓越感觉自己就象被钉在解剖台上的青蛙，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