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特局第九处，深藏于城市地基之下的神经中枢，其内部空间的设计摒弃了一切不必要的装饰，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功能主义美学。银灰色的金属墙壁吸收着大部分光线，只有无数屏幕散发出的幽蓝和淡绿光芒，在光滑表面投下不断流动的数据倒影。空气始终保持着恒定的温度和湿度，带着精密电子设备特有的、微弱的臭氧与金属离子气味。这里是信息的深海，无声潜流中涌动着关乎国家安全的巨大秘密。
清晨的换班时间刚过，夜班人员带着倦意离去，白班的精英们已然就位，控制大厅内弥漫着一种交接班特有的、短暂而高效的宁静。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高级分析员小刘没有象往常一样进行交接后的数据回顾或短暂休整，他面色凝重，步伐急促却稳定，径直穿过排列整齐的控制台，走向位于大厅内侧、略微抬高的王建国副处长的独立指挥隔间。
小刘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比之前两次汇报那匪夷所思的异常能量波动时更加紧绷。他的眉头死死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底深处闪铄着一种混合了极度困惑、专业性的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剔的光芒。
“王处，”小刘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带着一丝因高度专注和紧迫感而产生的轻微干涩，“必须立刻向您汇报。我们的‘广域低强度异常能量传感网络’——‘谛听’系统，在昨夜凌晨2点17分34秒，再次捕捉到高度异常的信号发射事件！”
王建国正端着一杯刚沏好的、汤色浓酽的龙井，氤氲的热气略微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听到小刘异常郑重的语气，他端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袅袅水汽：“这次又是什么新花样？总不会又是哪个实验室的脑电波仪器忘了关，开会开到后半夜吧？”他的语气还试图维持一丝惯有的、用于稳定军心的调侃，但整个人的气场已然瞬间凝聚，如同嗅到异常气息的猎豹。
“这次的类型…非常特别！极其诡异！完全超出了之前的模式！”小刘语速加快，但吐字清淅，他快步走到王建国控制台侧面的副屏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滑动，调出一组经过特殊算法多重降噪、增强和特征提取后的高维数据图谱。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难以置信的困惑，“信号强度指标比之前捕捉到的、已属极微弱的脑电生物信号特征还要再低整整一个数量级！其能量水平微弱到几乎完全湮灭在城市庞大复杂的背景电磁噪音基底之下，我们的‘谛听’系统也是依靠上周刚刚部署上线的、基于神经网络的深度模式识别算法，才勉强将其从噪音海洋中‘打捞’识别出来！”
他熟练地将复杂的频谱分析图、时域波形图以及信号调制识别结果并排投射到主显示屏上，并进行了局部放大：“王处，您请看细节。这绝不是简单的设备能量泄漏、电源谐波干扰或者常见的工业射频噪音。它具有非常清淅的、离散化的脉冲包络结构，脉冲间隔和宽度虽然存在明显的不稳定和抖动，但其整体串行和编码方式，明显带有…带有一种明确的人工信息编码特征！初步的逆向分析和模式匹配显示，其调制方式非常笨拙地试图模仿一种非常古老的、简单的串行异步通信协议，象是rs-232的某种变体，但其脉冲波形和电平特性却又被扭曲适配，目标似乎是…针对现代智能机触屏控制器或底层输入系统的某种极其原始的驱动干扰？”
小刘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额外的氧气来支撑他说出接下来的判断，他的指尖点向图谱中几个关键的异常峰值：“综合其发射源定位、极近的源-受距离分析、脉冲编码的意图解析以及能量耦合方式的仿真，它看起来就象是…象是某种未知的力量，在尝试对近距离的外部电子设备进行一种极其初级的、非接触式的、基于极低功率电磁感应的写入操作！一种…笨拙的‘意念打字’尝试？但因其发射功率实在低得可怜，耦合方式也极其低效、原始且充满偶然性，从最终结果上看，这次尝试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失败的，可能只在目标设备内部引发了极其微弱的、甚至无法被设备自身日志记录的底层电路扰动，连一次有效的误触发都未必能达成。”
王建国脸上的最后一丝轻松和调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将茶杯顿在控制台冰冷的金属表面上，深褐色的茶汤在杯中剧烈晃动，溅出几滴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一步就跨到了主屏幕前，身体前倾，几乎要将脸贴到那巨大的、显示着诡异波形的屏幕上，锐利如刀的目光一丝不苟地审视着图谱上每一个细微的起伏、每一个异常的频谱凸起、每一个编码间隔的微小差异。
那脉冲串行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在噪音的汪洋中，但其编码方式却透着一股…令人极度不安的矛盾感：一方面，它显得无比笨拙、断续、极不稳定，充满了初学者般的混乱和力不从心，象是某个存在在黑暗中摸索着学习使用一种全新的工具；另一方面，其编码的内核逻辑、试图构建的指令集、以及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性，却又异常明确、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那绝非自然界偶然产生的电磁现象（如特定气象条件下的云层放电），也绝非普通电子设备故障或实验室意外能产生的噪音！这是一种带有明确智能意图的、技术性的试探行为！
一次是特征鲜明、虽微弱却结构清淅的微型聚变能量 signature！
二次是诡异独特、偏向精密光学调制的电磁特征！
三次是确凿无疑、源自生物体的脑电活动引发的扰动！
第四次…第四次竟然是尝试进行信息写入的、带有明确编码特征的电磁脉冲？！
这技术领域的跨度之大，已经完全超出了地球上任何一个已知的、哪怕是最顶尖、最前沿的跨学科研究机构或高科技团队的正常研究范畴！这信号出现的频率之高，在短短时间内连续出现四种截然不同的高技术方向展示，更象是一种…迫不及待的、甚至有些仓促的炫技或技术验证？而这诡异的、始终如一的低能量高特征模式，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存在，刻意将所有的技术活动所产生的能量释放都压缩在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隐形的尺度内，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其影响范围，极力避免引起外界的注意，其行为模式，仿佛在…试探某种监控网络的阈值和反应？或者，更象是在…练习？一种对自身力量的生疏掌控和逐步熟悉过程？
王建国脑海中飞速闪过这些念头，他的脸色彻底变得凝重如水，之前的“有趣”、“待观察”、“优先级低”等轻松心态被瞬间扫进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职业化的警觉和巨大的疑问。这已经不是哪个大学实验室调皮或者某个天才学生搞怪的问题了。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极不寻常、无法用现有情报解释、甚至可能极具潜在威胁性的东西！
一个（或多个）掌握着多种跨领域前沿技术、甚至可能触及某些战略级或禁忌领域的存在，却刻意将所有的能量释放压制到极限，低调到近乎隐形，在这人员密集、监控相对严格的大学城里，像初学者一样持续地进行着各种高风险的技术试验…这究竟想干什么？目的何在？
是一个高度保密、行事风格极其诡异莫测的非法研究组织？但他们为何要选择大学城这种环境作为据点？为何要使用如此低效、看似简陋甚至笨拙的方式进行测试？这完全不符合高端非法组织的行为逻辑。
如果…如果不是一个组织呢？
王建国的脑海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那个名叫“卓越”的学生的简单文档：理工大物理系大二，成绩平平，甚至有些糟糕，《仿真电路基础》补考挂科，近期频繁出入图书馆，借阅书目跨度极大且极其前沿，从高能物理的《聚变能源原理浅析》到材料学的《超材料设计基础与前沿应用》再到生物医学工程的《脑电信号处理与模式识别》…还有外围观察人员汇报的，他曾从校外独自搬运一个沉重、老旧的、疑似医疗或实验设备的金属箱子返回宿舍…
所有这些线索，单独看去都显得细碎、模糊、甚至有些荒诞不经，但在此刻，在这第四次、也是最诡异的一次异常信号的背景下，它们仿佛被一条无形的、令人不安的线串联起来。所有的异常点，似乎都隐隐约约、却又不可避免地指向了这个看似最不可能、最不起眼的目标。
但这真的可能吗？一个普通的学生？一个连基础电路课程都会挂科、需要重修的学生，能独自一人涉足并“手搓”出微型聚变设备、光学隐身材料、脑波读取设备，甚至现在这触及信息本质的电磁编码写入？这想法本身听起来就如同最离谱的天方夜谭！是科幻小说都不敢轻易采用的设置！
然而，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王建国多年身处一线、处理无数非常规事件所锤炼出的职业本能和直觉，都在尖锐地告诉他，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可能性，无论它看起来多么荒谬。这个“卓越”，即便不是所有异常的直接源头，也极有可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突破口，是连接那个未知存在的关键节点，或者是某个更深层、更庞大存在的“白手套”或实验品。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令人压抑的沉寂，只有服务器群持续低沉的嗡鸣声和高清屏幕刷新时产生的细微电流嘶嘶声。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充满张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重量。
王建国站在原地，目光从屏幕上那令人费解的诡异信号图谱缓缓移开，投向隔间外那片广阔的、布满屏幕的控制大厅——那里是监控国家的电子眼。他沉吟了足足有一分钟，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边缘有节奏地敲击着，最终，他眼中闪过一丝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断。
他转过身，面向肃立等待、大气不敢出的分析员小刘，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决策者的力量：
“小刘，准备一下，”他沉声道，每一个字都清淅有力，如同敲定作战方案，“激活‘蜻蜓’接触预案，级别设置为‘非正式、低压力、信息收集优先’。所有行动人员便装，使用非标识车辆，远程技术支持小组待命，我要实时看到所有环境数据和分析反馈。”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我亲自去。以校友或民间科技爱好者的身份，去一趟理工大，”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必然要揭开真相的决心，
“去会一会这位…卓越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