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天刚蒙蒙亮,林阳家的小院里就已经忙活开了。
沈砚一身短打,腰间束着宽宽的板带,脚下是一双结实的千层底布鞋,显得干练而精神。他正将林阳的书箧和铺盖卷仔细地捆扎在马鞍上,动作娴熟利落,一看就是行家里手。
“姐夫,其实我自己能行,不用你特意跑这一趟的。”林阳站在一旁,看着沈砚忙碌的身影,有些过意不去。他知道,家里的铺子离不开人,而且去省城一来一回,得耽误不少功夫。
沈砚拍了拍马背,将缰绳递到林阳手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什么傻话。你是去考举人,那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这一路去省城几百里地,虽然有官道,但也不太平。我不跟着,姐和娘能放心吗?”
说完,沈砚转身从屋里提出一个沉甸甸的食盒,挂在马鞍前:“这是姐昨晚连夜做的酱牛肉和干粮,还有几坛子水。路上别不舍得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
林阳接过缰绳,看着沈砚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个姐夫就像兄长一样,默默地撑起了这个家。
“走吧,去镇上。”沈砚翻身上马,动作轻盈如燕。
两人骑着马,一路来到了镇上的“威远镖局”分号。
沈砚虽然已经退隐,但在镖局里的面子还在。分号的王镖头见沈砚来了,老远就迎了出来,抱拳笑道:“沈老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是……”
“王老弟,我这小舅子要去省城赶考,想搭你们那趟去送货的顺风车,行个方便。”沈砚也抱拳回礼,语气客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
“那是自然!”王镖头看了一眼林阳,笑呵呵地说道,“沈老哥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正好我们有一队镖车要去省城,是给那边的绸缎庄送一批货,走得稳当。你们就坐那辆坐镖的马车,宽敞。”
“那就谢了。”沈砚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过去,“一点心意,给兄弟们买碗水喝。”
“沈老哥这就见外了!”王镖头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
不多时,镖车队伍整装待发。
这是一支由五辆马车组成的队伍。前面三辆是装满货物的镖车,由经验丰富的镖师押着;中间一辆是宽敞的坐镖马车,专门给沈砚和林阳准备的;最后一辆则是装满粮草和杂物的补给车。
沈砚护着林阳上了马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稻草,虽然简陋,但比骑马要舒服得多,也不用担心风吹日晒。
“坐好了。”沈砚叮嘱了一声,便坐在了车厢门口的位置,手里习惯性地搭着腰间的刀柄。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镖车队伍缓缓驶出了镇子,踏上了通往省城的官道。
这一路,因为有沈砚在,林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白日里,林阳就在车厢里读书。车厢虽然晃动,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节奏。沈砚则大多时候守在门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偶尔和路过的镖师聊上几句,打听一下前方的路况。
到了晚上,镖车队伍会在沿途的驿站或者镖局的据点落脚。
沈砚总是会先安顿好林阳,给他打水洗脚,铺好床铺,然后才去和那些镖师们喝酒聊天。他从不喝酒误事,每次只喝几杯,更多的时候是在听他们讲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或者是省城最近的动向。
“阳儿,这省城不比咱们县里。”一天晚上,两人躺在通铺上,沈砚压低声音说道,“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到了那边,凡事多留个心眼。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别自己硬扛,报姐夫的名号,或者直接找威远镖局的人,他们会给我面子。”
林阳翻过身,看着沈砚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姐夫。”
“还有,”沈砚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到了省城,别去招惹那些达官显贵。咱们是平头百姓,读书是为了明理,不是为了惹祸。若是有人欺负你,先忍一忍,等考完试了,姐夫替你出头。”
林阳心中一暖,低声道:“姐夫,我明白。我去是为了考试,不是为了争强好胜。”
沈砚笑了笑,拍了拍林阳的肩膀:“这就对了。好好考,别给咱们老林家丢脸。”
在沈砚的护送下,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
虽然也遇到过几个拦路的毛贼,但一看到威远镖局的旗号,再加上沈砚那一身凌厉的杀气,那些毛贼连面都不敢露,远远地就躲开了。
行了五日,终于在八月十一的傍晚,抵达了省城。
省城的繁华超出了林阳的想象。高大的城墙巍峨耸立,城门处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肆茶楼里座无虚席。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提着篮子的丫鬟、挎着大刀的捕快,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
沈砚带着林阳下了镖车,与王镖头道别。
“姐夫,咱们找个客栈住下吧。”林阳说道。
“不急。”沈砚看了一眼天色,“我在省城有个老相识,开了家客栈,离贡院不远。咱们去那儿住,安全,也清静。”
沈砚带着林阳七拐八绕,来到了位于贡院附近的一条僻静巷子。这里聚集了许多客栈,是赶考学子们的聚集地。
沈砚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小店。
“掌柜的!”沈砚一进门,就大声喊道。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从柜台后探出头来,看到沈砚,先是一愣,随即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哎哟!这不是沈老弟吗?稀客稀客!”
“李掌柜,别来无恙啊。”沈砚抱拳笑道。
“托你的福,生意还算红火。”李掌柜看了一眼林阳,“这位是?”
“这是我小舅子,来考乡试的。给我开两间上房,要安静的。”沈砚说道。
“上房?有有有!”李掌柜连忙拿出钥匙,“二楼最东边那两间,视野最好,还安静。本来都订出去了,我看在沈老弟的面子上,给你留着。”
“那就谢了。”沈砚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房费饭钱,先付一半。”
“沈老弟这就见外了!”李掌柜虽然嘴上客气,但还是麻利地收下了银子,“放心吧,这几天我会让人把水送上去,伙食也给你们开小灶。”
沈砚带着林阳上了楼。
房间果然不错,宽敞明亮,窗外还能看到远处的贡院。
“姐夫,这……”林阳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沈砚在省城还有这样的人脉。
“这李掌柜以前也是跑江湖的,受过我一点恩惠。”沈砚轻描淡写地说道,“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你安心住着,伙食和住宿姐夫都安排好了。这几天你就在屋里温书,别乱跑。缺什么东西,跟姐夫说,我去给你买。”
林阳看着沈砚忙碌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感激。他知道,姐夫是在用他的方式,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姐夫,谢谢你。”林阳忍不住说道。
沈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跟姐夫客气什么。快去洗把脸,歇会儿,一会儿咱们下楼吃顿好的,给你接风洗尘。”
晚饭时,沈砚点了一桌子好菜,还有一壶好酒。
“姐夫,你也喝一杯吧。”林阳给沈砚倒了一杯酒。
沈砚端起酒杯,却没有喝,而是看着林阳:“我不喝。这几天我得时刻保持清醒,保护你。这酒,等你考完了,咱们爷俩不醉不归。”
林阳心中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等我考完了,咱们喝个痛快!”
这一夜,林阳睡得格外踏实。因为他知道,门外有姐夫守着,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姐夫替他挡着。
第二天清晨,林阳早早地起了床。
沈砚已经买好了早点回来,豆浆、油条、肉包子,热气腾腾的。
“吃吧。”沈砚将早点放在桌上,“吃完了,我陪你去贡院门口转转,认认路。”
林阳一边吃着早点,一边看着沈砚。他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位姐夫,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吃完早饭,两人出了客栈,向贡院走去。
贡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赶考的学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经义,或者互相打听着今年的主考官是谁。
沈砚跟在林阳身后,像个保镖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姐夫,你不用跟这么紧,我就在这附近转转。”林阳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顺便逛逛。”沈砚笑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林阳。
就在这时,林阳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只见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公子,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走来。那公子面色红润,眉宇间带着几分傲气,手里摇着一把折扇,身后跟着几个家丁。
是县太爷家的公子,赵虎。
赵虎似乎也看到了林阳,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径直走了过来。
“这不是林大才子吗?”赵虎站在林阳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怎么,也来省城碰运气了?”
林阳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淡淡地说道:“赵公子,请让开。”
“让开?”赵虎冷笑一声,“这路是你家开的?我就不让,你能把我怎么样?”
说完,赵虎故意撞了林阳一下。
林阳踉跄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把扶住了他。
“走路看着点。”沈砚冷冷地看着赵虎,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赵虎被沈砚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看着沈砚,发现这人穿着朴素,但身上的气势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你是谁?敢管小爷的闲事?”赵虎强撑着胆子问道。
“我是他姐夫。”沈砚淡淡地说道,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赵虎,“我小舅子是来赶考的,不是来受气的。你若是再敢挑衅,别怪我不客气。”
赵虎身后的几个家丁见状,刚想上前,却被沈砚那凌厉的眼神逼退了回去。
“姐夫,算了。”林阳拉了拉沈砚的衣袖。
沈砚收回目光,冷哼一声,扶着林阳转身就走。
赵虎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气得脸色发青,却不敢追上去。他看得出来,那个姐夫是个练家子,真要动起手来,他带来的这几个家丁未必是对手。
“咱们走着瞧!”赵虎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回到客栈,林阳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阳儿,别理那种人。”沈砚给林阳倒了一杯水,“那种仗势欺人的家伙,成不了大器。你只管安心考试,剩下的事,姐夫替你摆平。”
林阳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姐夫,我知道了。我不会让那种人影响我的心情。”
接下来的几天,林阳就在客栈里安心温书。
沈砚则每天出去采购新鲜的食材,变着花样给林阳做营养餐。他还特意去买了一些提神的草药,熬成汤给林阳喝。
在沈砚的悉心照料下,林阳的状态越来越好。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心中的那股豪情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八月十四,乡试前一天。
晚上,沈砚没有出去,而是坐在林阳的房间里,陪着他说话。
“阳儿,明天就要进考场了。”沈砚看着林阳,语重心长地说道,“别紧张,就当是在自家书房里写字。不管结果如何,姐夫都为你骄傲。”
“我知道了,姐夫。”林阳看着沈砚,“你也早点休息吧。”
沈砚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了房间。
夜深了,林阳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起了晚娘,想起了奶奶,想起了月娘,也想起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苏婉。
“婉妹,等着我。”
林阳在心里默默说道。
这一夜,林阳睡得很香。因为他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他都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有家人的支持,有姐夫的守护。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这场改变命运的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