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一点鱼肚白,杂货铺的门板就被轻轻叩了两下,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窗棂,却还是惊醒了守了半宿的沈砚。
他几乎是瞬间攥紧了门闩,压低声音问:“谁?”
门外的人沉默片刻,才响起一道清朗又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沙哑嗓音,是晚娘刻在心底的熟悉声线:“姐,是我,林阳。”
“阳儿?”晚娘本坐在灯下理着绣线,闻言猛地站起身,指尖都带了点颤,快步冲到门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下月才动身返乡吗?”
她和沈砚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掩不住的诧异——林阳远赴湖南岳麓书院求学已有三年,山高路远,来回一趟少说也要耗上一个多月,他竟悄无声息地就到了家门口。
沈砚已经抬手拉开了门闩,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晨光里立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肩头落着薄薄一层露水,发梢还沾着点风尘,眉眼间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添了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温厚沉稳。身后摞着半人高的书箱,捆得整整齐齐,边角都磨出了毛边,看得出一路的颠簸。
“姐,沈大哥。”林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瞬间冲淡了那股沉稳气,“书院提前放了假,我想着乡试在即,便早些动身赶路,日夜兼程,总算赶在今日破晓到了家。”
奶奶听见动静,扶着墙从里屋走出来,看清门口的人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颤巍巍地伸手去摸林阳的脸:“我的乖孙,可算回来了!这一路风餐露宿,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奶奶,我没吃苦。”林阳连忙扶住奶奶的胳膊,声音放得柔缓,“路上都顺当得很,就是书箱沉了些,亏得一路有同乡照应。”
阿珠抱着刚醒的念安凑过来,小脸上满是好奇,偷偷扯了扯晚娘的衣角:“姐姐,这就是林阳哥吧?果然和你说的一样,看着就斯文有礼。”
念安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伸手去够林阳的长衫下摆,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哥哥。”
林阳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念安的头,眉眼间满是笑意:“哎,念安都长这么大了,真乖。”
沈砚接过林阳肩上的书箱,掂了掂分量,笑着打趣:“你这书箱里怕不是装了块石头?比去年我扛的粮食袋子还沉。”
“都是些备考的书册和先生给的讲义,丢不得。”林阳挠了挠头,跟着沈砚往屋里走,目光扫过屋里的陈设,杂货铺的货架上摆着针头线脑、油盐酱醋,角落还放着晚娘的绣绷,处处都透着烟火气,他不由得笑了,“还是家里好,比书院的冷硬床铺舒服多了。”
晚娘转身去灶房忙活,不一会儿就端出了热腾腾的米粥,还有一碟腌菜、两个白面馒头。一家人围坐在小方桌旁,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奶奶不停地给林阳夹菜,嘴里絮絮叨叨地问着书院的伙食;阿珠叽叽喳喳地说着县城里的新鲜事,顺带提了一嘴昨夜送完合卺帕回铺时,瞧见巷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的花;念安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抓着半个馒头,吃得满脸都是;沈砚时不时给晚娘递上一筷子菜,眼里满是温柔。
林阳喝着温热的米粥,看着眼前的家人,只觉得一路的风尘疲惫都消散了。他放下碗筷,从贴身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给奶奶的木雕梳子,给晚娘的湘绣手帕,给阿珠的彩色丝线,还有给念安的拨浪鼓。
“这梳子是我在长沙府的集市上买的,听说用着不伤头发。”林阳把梳子递给奶奶,又将湘绣手帕塞到晚娘手里,“这手帕的绣法和你常绣的不一样,你看看能不能借鉴一二。”
奶奶摸着梳子,笑得合不拢嘴:“我的乖孙,有心了。”
晚娘展开手帕,上面绣着淡淡的兰草纹,针法细腻雅致,她不由得赞道:“这绣工真好,回头我试着仿仿看。”
阿珠捧着彩色丝线,眼睛亮得像星星:“谢谢林阳哥!我正愁没有好看的丝线绣荷包呢!”
念安抱着拨浪鼓,摇得咚咚响,小脸上满是欢喜。
屋里的笑声此起彼伏,暖融融的,将昨夜的那点惊惶彻底驱散。
正热闹着,巷口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沈砚看了看窗外的日头,想起李府管家昨夜登门致歉时的叮嘱,轻声道:“晚娘,李府说今日要送些谢礼过来,约莫就是这时候了。”
晚娘点点头,刚要起身去收拾待客的茶杯,就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还伴着一道熟悉的声音:“林姑娘在家吗?我是李府管家,特来送些薄礼,谢姑娘昨日……”
话音未落,屋里的人已经笑着迎了上去。晨光正好,洒在青石板路上,金灿灿的,将杂货铺的门楣染得暖洋洋的。而那枚刻着海棠花的银簪,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抽屉里,暂时被这团圆的喜悦,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