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青柳巷的梧桐叶,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沈家院子的石桌上。林阳回来的第五日,便收拾了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岳麓书院的诗文集、欧先生早年批注的策论,还有一方磨得光滑的砚台。他要去静心斋,跟着欧先生继续研读,离下一届秋闱还有整整一年,得把书院里悟到的道理,再糅合先生的指点,沉下心打磨学问。
沈砚一早便去集市买了两斤上好的宣纸,塞进林阳的布包:“先生爱写小楷,这些纸他用着顺手。你去了静心斋,只管安心读书,家里的事不用挂心,念安有我和晚娘照看,和兴斋也稳妥。”
晚娘端来一碟刚蒸好的桂花糕,用油纸包好递给他:“先生胃不好,这糕软和,你带去孝敬他。平日里别熬太晚,记得按时吃饭,我每隔三日就去给你送些换洗衣裳和吃食。”
林阳接过油纸包,鼻尖萦绕着桂花的甜香,笑着应下:“姐放心,我晓得分寸。”
他辞别家人,背着布包往静心斋去。静心斋离青柳巷不算远,在城东的文曲巷深处,是一座雅致的青砖小院,不是旁人以为的茅草屋。院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静心斋”三个大字风骨遒劲,正是欧先生亲笔所书。
推开门,就见院子里种着几竿翠竹,一架紫藤萝爬满了廊檐,廊下摆着一张石桌,几个蒲团。欧先生正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一卷《孟子》,听见动静抬头,见是林阳,眼中露出笑意:“回来了?书院的功课,可有心得?”
“先生。”林阳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把桂花糕和宣纸递上,“弟子在书院读了不少同窗的文章,才知自己从前的策论,格局还是小了。”
欧先生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口,眉眼舒展:“你能悟到这一层,便不算白去。岳麓书院藏龙卧虎,那些学子的文章,多带着山野气和济世心,你要学的,正是这份不拘泥于书斋的眼界。”
他翻开林阳带来的诗文集,指着其中一篇策论,提笔在空白处写下几行字:“此处论民生,只说了‘轻徭薄赋’,却没说如何因地制宜。你想想,咱们县城多山地,农户种粮收成薄,若劝他们改种桑麻,再辅以织锦之法,是不是更具体?”
林阳俯身细看,只觉先生的话像一盏灯,瞬间照亮了他此前的困惑。他连忙拿出纸笔,把先生的话一字一句记下来,笔尖划过宣纸,沙沙作响。
静心斋的书斋在正屋,四面立着高大的书架,摆满了经史子集,还有不少欧先生自己抄录的孤本。午后,阳光透过窗棂上的竹影,落在书页上。林阳跟着先生读书,时而辩论,时而请教,遇到晦涩处,先生便引经据典,用浅显的道理讲透,比在书院里独自摸索,要通透百倍。
傍晚时分,晚娘提着食盒来寻他,食盒里装着红烧鱼和清炒时蔬,还有一碗温热的粳米粥。她走进书斋时,正听见林阳和先生争论“法与仁”的关系,两人各抒己见,却又句句在理。
欧先生见了晚娘,笑着颔首:“晚娘姑娘来了。你弟弟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就是性子太急,得磨一磨。”
晚娘笑着应道:“劳烦先生费心了。他就是这样,一谈起学问就不管不顾,还望先生多提点。”
她把饭菜摆在书斋的小桌上,林阳这才发觉,竟已到了掌灯时分。
接下来的日子,林阳便在静心斋安了身。每日清晨,伴着竹影鸟鸣读书;午后,跟着欧先生研习策论,或是和前来请教的学子们讨论学问;傍晚,就着夕阳抄书,把先生的批注誊写在自己的策论集上
静心斋的日子过得安静又充实,偶尔沈砚会抱着念安来看他。小家伙一进院子,就被翠竹和紫藤萝吸引,咿咿呀呀地伸手去够。林阳便放下书,抱着他在廊下走,教他认“竹”“书”二字,念安虽听不懂,却总咯咯地笑,小手抓着林阳的衣袖不放。
月娘也常来,有时是送些和兴斋新绣的帕子,给先生擦手用;有时是带来县城里的新鲜事,说哪家绣坊又出了新纹样,哪家的笔墨铺进了好砚台。
林阳听着这些家长里短,心里却格外踏实。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在赶路,身后有家人的惦念,有先生的指点,还有整整一年的时光。
秋意一天天浓了,静心斋的竹叶落了一层又一层,林阳的策论写了一本又一本。他笔下的文字,渐渐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和济世的情怀。
欧先生看着他的文章,捋着胡须,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
离秋闱还有一年,静心斋里的书香,正伴着秋风,一点点沉淀,酝酿着来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