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每一个魂灵的身上。大殿内死寂无声,只有苏婉清低低的、压抑的啜泣,以及江听澜粗重而混乱的喘息。
证据,证言,一切似乎都已将江听澜钉在了“因妒杀人”的耻辱柱上。
他站在那儿,身形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总是盛满狡黠与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与难以置信的绝望,尤其是望向萧砚白时,那眼神里的破碎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张了张嘴,想再为自己辩驳,想说出他通过“溯影”看到的诡异画面——瑶光那决绝的自毁和她无声的嫁祸。
可那些记忆碎片混乱不堪,如何取信于人?在“确凿”的物证和“清晰”的人证面前,他的说辞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像是垂死挣扎的狡辩。
更重要的是,萧砚白……他唯一的依靠,他漫长生命里的光,竟然也没有站出来为他澄清。那句模糊却致命的证词,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信任,在这一刻崩塌殆尽。
就在首席判官手持判官笔,准备依据现有证据拟定判词,轩辕靖即将开口宣判的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
一个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萧砚白。
他向前迈出一步,越过了僵立原地的江听澜,走到了大殿的最中央,站在了苏婉清的身侧。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身姿挺拔如孤峰上的雪松,只是脸色比江听澜还要苍白几分,仿佛所有的血色都已褪尽。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江听澜猛地抬头,空洞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冀。
轩辕靖冕旒下的目光微动,声音听不出情绪:“萧砚白,你还有何话说?”
萧砚白没有看江听澜,也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苏婉清,他的目光直视着高座上的冥王。
他极其郑重地,双膝一曲,竟是在这森严大殿之上,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的一声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江听澜瞳孔骤缩,失声惊呼:“砚白!你做什么?!”
萧砚白没有理会他,只是维持着跪姿,声音清晰而冷静,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
“臣,萧砚白,欺瞒陛下,罔顾法纪,罪该万死。”
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千年前,陨星崖之事,真相并非如表面所示。”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回忆极其痛苦的事情,“瑶光仙子……确非听澜所杀。”
苏婉清(瑶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慌乱,失声道:“砚白!你……”
萧砚白依旧没有看她,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痛:“当时,我与魔族将领缠斗,眼见瑶光遇险,急于救援,出手时……仙力失控,误伤了挡在攻击路径上的瑶光。”
这个转折,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胡说!”江听澜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冲上前想去拉萧砚白,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开,“不是这样的!我看到了!是她自己……”
“听澜!”萧砚白猛地侧头,厉声喝止了他,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和……一丝恳求?“闭嘴!退下!”
江听澜被他眼中的决绝震住,僵在原地。
萧砚白转回头,面向轩辕靖,继续陈述他编造的“真相”:“瑶光魂飞魄散,我惊恐万分。因私心作祟,惧怕承担误杀仙友之罪,更怕……更怕此事牵连听澜(因为他与瑶光之前确有争执,容易被怀疑),故而……我伪造了现场,利用特殊法门,将我的灵力痕迹,伪装成了听澜的‘溯影’之力。”
他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悔恨与沉痛:“所有证据,皆是我当年为脱罪而伪造。那小仙侍所见光芒,实为我仙力失控与伪造痕迹时所引发。听澜……他直至爆炸发生,都未曾真正对瑶光出手。他是无辜的。”
“一切罪责,皆在于我。”
他俯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
“臣,愿承担所有罪责。无论何种刑罚,绝无怨言。”
“只求陛下……明察秋毫,还江听澜一个清白。”
话音落下,整个酆都大殿,落针可闻。
江听澜呆呆地看着跪伏在地的那抹白色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他不是不信他,不是要放弃他。
他是要用自己的万劫不复,来换他的清白?!
巨大的震惊、心痛、愧疚和无法言说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苏婉清脸色变幻不定,她死死盯着萧砚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不解,更有一种计划被打乱的失措。
高座之上,轩辕靖沉默着。冕旒完全遮挡了他的表情,无人能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只有那握着玉座扶手的、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他了解的萧砚白,会为了一己私欲误杀仙友,并嫁祸给最重要的人?
这“真相”,听起来天衣无缝,承担了所有疑点。
但却透着一种,令人心窒的、违和的悲壮。
漫长的寂静之后,轩辕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之力:
“萧砚白,你所言,可否属实?”
萧砚白额头依旧抵着地面,声音沉闷却坚定:
“句句属实。”
轩辕靖的目光转向几乎崩溃的江听澜:“江听澜,你还有何话说?”
江听澜猛地摇头,泪如雨下,他想嘶喊“不是这样的,他在说谎!”,他想冲上去把萧砚白拉起来,他想告诉所有人真相不是这样!
可当他触及萧砚白微微侧头,投来的那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是近乎哀求的阻止,是让他“听话”的嘱托,是诀别的不舍——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痛哭。
他懂了。
砚白心意已决。他用他的方式,在保护他。
他若此刻揭穿,只会让砚白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将两人一同推向更深的深渊。
看着崩溃痛哭、无言以对的江听澜,又看了一眼跪地请罪的萧砚白,以及旁边神色复杂的“苦主”苏婉清。
轩辕靖缓缓抬起了手,判官笔的虚影在他指尖凝聚,散发着决定命运的光芒。
“既如此……”
审判的时刻,终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