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大殿,森严无比。
冥王轩辕靖高坐于玄墨玉座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部分容颜,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归位后的冥王,威仪日盛,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凛然气场。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的身影,看不出喜怒。
左手边,站着萧砚白。他垂着眼眸,盯着光可鉴人的黑色地面,仿佛要将那地面看穿。
右手边,是江听澜。他强撑着站直,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尚未散去的惊惶与混乱,泄露了他极不稳定的心绪。
他不敢看萧砚白,更不敢看玉座上的轩辕靖,只能死死盯着大殿中央那个柔弱的身影——苏婉清。
苏婉清跪在殿中,一身素衣,更衬得她身形单薄,我见犹怜。她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传递着委屈。
“苏婉清,”轩辕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你将方才所言,再述一遍。若有半句虚言,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苏婉清抬起头,泪眼婆娑,先是哀怨地看了一眼萧砚白,那眼神复杂得包含千言万语,最终却转向了江听澜,带着清晰的恐惧和指控。
“冥王陛下明鉴!”她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小女子前世乃北辰仙域瑶光仙子,与萧大人、江大人本是旧识。小女子……小女子曾倾慕萧大人风姿,或许因此惹得江大人不快……”
她顿了顿,仿佛回忆起了极其痛苦的事情,身体微微发抖。
“千年前,仙魔大战于陨星崖。小女子不幸遭魔族围攻,危在旦夕。萧大人仗义来救,却被强敌缠住。就在那时……江大人他……”她猛地伸手指向江听澜,声音陡然尖利,“他突然出现,不由分说,便用他那柄短剑‘溯影’之力袭击于我!他口口声声说我勾引砚白,说我该死!”
江听澜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急声道:“你胡说!我没有!我看到的明明是你自己……”
“江大人!”苏婉清凄厉地打断他,泪珠滚滚而落,“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你因一己私妒,对我狠下杀手,导致我魂飞魄散,历经千年苦难才重聚魂魄!若非心中一点执念未消,想着要为自己讨个公道,我早已彻底湮灭于天地间!”
“你血口喷人!”江听澜气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就要上前,却被萧砚白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那眼神里带着警告,更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沉重,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证据。”轩辕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偏向。
首席判官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陛下,经查,瑶光仙子当年陨落之处,确实残留有与江听澜大人同源的灵力波动,极其强烈,符合全力一击的特征。此乃当年仙域留存之记录玉简。”
一枚散发着微光的玉简被呈上。虽然年代久远,但那上面属于“书仙听澜”的独特灵力印记,清晰可辨。江听澜看着那玉简,瞳孔骤缩,那是他无法否认的力量痕迹。
“还有,”判官继续道,“孽镜台虽无法完全映照苏婉清冤屈全貌,但其魂体深处对‘黑色短剑’与‘江听澜’的恐惧执念,确为最强烈之情绪,与她的指控吻合。”
物证,情绪烙印,似乎都指向了江听澜。
江听澜只觉得百口莫辩,他看到的那些记忆碎片混乱不堪,如何能作为证据?说出来,反而更像是他精神错乱下的臆测和推诿。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陛下,有当年陨星崖战场附近一游荡小仙侍残魂,感召冥王威严,前来作证!”
一个魂体淡薄、几乎透明的小仙侍残魂被引上殿。他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将你所见,如实道来。”轩辕靖命令道。
那残魂颤抖着声音道:“小……小仙当年,确实……确实在陨星崖附近,远远看到……看到江听澜大人与瑶光仙子似乎在争执……然后,江大人他……他举起了手中的法器……接着就是很强的光……小仙就被震晕了,醒来后……仙子就……”
他的话断断续续,关键处模糊,但“争执”、“举起法器”、“很强的光”这几个要素,却与苏婉清的指控和物证惊人地契合!
“不!不是那样的!他在说谎!或者他根本没看清!”江听澜彻底慌了,他看向萧砚白,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求助,“砚白!你知道的!我当时是想去帮忙,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萧砚白身上。
他是当时在场的、除当事人外,唯一可能知道全部真相的人。
萧砚白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满脸泪痕的苏婉清,越过惊慌失措的江听澜,最终,落在了玉座之上,那被他和听澜养大、如今却威严莫测的冥王脸上。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薄唇微启,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当时……魔气混乱,我……我只看到听澜与瑶光距离极近,听澜手中‘溯影’光芒大盛……随后,便是爆炸。”
他没有直接指认江听澜是凶手。
但他也没有说出江听澜看到的、瑶光自毁嫁祸的真相。
他选择了一种最模糊,也最致命的说法。将江听澜推到了证据链最关键的、无法辩驳的位置上。
江听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砚白,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他眼中的光芒,在萧砚白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熄灭了。
原来……连你,也不信我。
或者说,连你,也要放弃我了吗?
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将他紧紧包裹。
公堂之上,证据链似乎已然闭合。苏婉清的哭泣,物证的冰冷,人证的模糊指认,以及萧砚白那近乎默认的证词……一切都对江听澜不利到了极点。
轩辕靖高坐玉座,冕旒下的目光深邃如渊,无人能窥探其心思。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审判的天平,正在向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