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无常司,江听澜心里的疑问像猫抓一样难受。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砚白身后,看着对方沉默地脱下官帽,将长鞭仔细挂好,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比平日更显冷硬的侧脸线条,都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砚白!”江听澜终于忍不住,绕到他面前,仰起脸,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急切和不安,“那个女人到底是谁?那首歌……你肯定知道什么,对不对?告诉我!”
萧砚白垂眸看着他,小家伙因为着急,脸颊微微鼓起,抓着短剑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
他心中微软,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不祥的预感。
“只是……一首很古老的曲子。”萧砚白避重就轻,声音低沉,“或许是巧合。”
“巧合?”江听澜提高音量,我的“‘溯影’都叫了!它只有在感应到特别强烈的执念或者……熟悉的气息时才会这样!还有你的反应,你当我瞎吗?”
他扯住萧砚白的衣袖,语气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恐慌:“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萧砚白最看不得他这样。
他叹了口气,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江听澜额前微乱的发丝,动作温柔,与他冷峻的外表截然不同。
“听澜,”他唤道,带着安抚的意味,“此事蹊跷,我已禀明冥王。在查明之前,不要胡思乱想。”
他没有给出答案,但这亲昵的举动稍稍抚平了江听澜的焦躁。
江听澜知道,萧砚白不想说的事,再怎么逼问也没用。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松开了手,但心里的疑团却越滚越大。
是夜,萧砚白并未入睡。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落,身形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白影,掠向地府深处——掌管生死簿与万千卷宗的判官司。
冥王轩辕靖虽已归位,但地府日常运作仍由十殿阎罗与判官各司其职。
以萧砚白黑无常的身份,查阅非机密卷宗本不是难事,但他此刻要去的地方,是存放“封存卷宗”的密档库。
那里记录的多是涉及天界、重大过失或足以动摇地府根基的陈年旧案,非冥王或首席判官手谕,不得擅入。
密档库外有阵法守护,两名鬼将值守。见到萧砚白,鬼将躬身行礼:“萧大人。”
“例行巡查。”萧砚白面色如常,声音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积威已久,又是冥王亲近之人,鬼将不疑有他,让开了通路。
萧砚白步入其中。库内空间极大,一排排巨大的书架直抵穹顶,上面陈列着无数玉简、帛书和骨片,年代久远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目标明确,径直走向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独立的寒玉架。架上只零星放着几枚颜色暗沉的玉简。他伸出手,指尖在白袍上轻轻擦拭了一下,才落向其中一枚标注着“天历柒万叁仟贰佰载·瑶光”字样的玉简。
玉简入手冰凉刺骨。
他注入一丝微不可查的神念。玉简表面光华流转,禁制触发,但似乎……比想象中要弱一些?仿佛不久前刚被人触动过。
萧砚白压下疑虑,神念强行突破。
刹那间,纷乱的画面和文字信息涌入脑海——
【瑶光,北辰仙域仙子,司掌星辉……与仙将砚白、书仙听澜交好……】
【魔界裂隙现,仙魔大战起……瑶光仙子于陨星崖遭袭,魂飞魄散……现场残留强烈书仙灵力波动,疑与书仙听澜有关……仙将砚白作证,指认听澜因私怨出手……】
【书仙听澜否认,然证据对其不利……仙域震怒,欲严惩……后,仙将砚白自陈监管不力,自愿请罚,堕入地府,化身鬼仙,积攒功德以赎其罪……书仙听澜亦受牵连,同入地府……】
【此案疑点未消,封存,待查。】
玉简内的记录并不详尽,许多关键细节被刻意模糊,但“瑶光”、“砚白”、“听澜”、“魂飞魄散”、“疑与听澜有关”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萧砚白神魂俱震。
他猛地收回神念,玉简从他微微颤抖的手中滑落,被他另一只手险险接住。
原来……苏婉清,真的是瑶光!她竟然没有彻底湮灭,而是重聚了魂魄归来!
那听澜……
萧砚白的脸色在库内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苍白。
当年他顶罪,是为了保护冲动之下确实与瑶光发生过冲突,并可能被利用了法术痕迹的江听澜。
他以为瑶光已逝,此事将永沉海底,为何她会在此刻出现?她归来是为了什么?指认听澜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与此同时,院落卧房内。
江听澜睡得极不安稳。
他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梦中,不再是地府的景象,而是仙气缭绕、却又带着血腥杀伐之气的战场。
他看到一个身着星光仙裙、容貌与苏婉清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雍容华贵的女子,正对他凄然笑着。
“听澜……为何要害我?”女子的声音带着回响,直刺灵魂深处。
“我没有!”梦中的他焦急地辩解,手中“溯影”嗡鸣不止。
画面一转,是萧砚白冰冷而失望的眼神(那眼神让他心碎),挡在了他和那女子之间……然后是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刺目的光芒……
“啊!”
江听澜猛地从榻上坐起,额上全是冷汗,心脏狂跳不止,“溯影”还在发出低沉的悲鸣。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旁边,一片冰凉。
砚白不在。
黑暗里,江听澜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身体微微发抖。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恐惧。
苏婉清……瑶光……
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甚至……非常可怕的事情?
而此刻,孽镜台的牢狱中,被特殊锁链束缚着的苏婉清(瑶光),缓缓抬起头,望着虚空,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悲伤与决绝的弧度。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回来了……这一次,所有的债,都该算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