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假田公案(1 / 1)

七天后,上柳亭田埂。

王豹赤足踩在田垄上,粗布短褐沾满泥土,放眼望去,原本稀稀拉拉的麦田,只残留着几株干枯的麦秆,如今田埂已被翻整过半,田垄间的泥土还带着翻耕后的新鲜气息。

再过几日,待黍种播完,王豹就可以正式开始练兵了。

这段时间他白天率亭卒和护麦队帮农户抢收,只有夜里召集护麦队进行军中日常操演。

那日在孙氏庄园他撂下一句:“看来孙郎今日并非诚心请客,既然宴无好宴,那就容在下告辞”,遂拂袖而去。

说来蹊跷,豪强也并未寻他麻烦,仿佛那日“鸿门宴”上的威胁,不过是他们放下的一句狠话。

王豹虽然以舌战三“雄”而沾沾自喜,但隐隐以觉得不安,让阿黍时刻打探着三家动向,但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风平浪静。

不过阿黍却打探到一件有趣的事,白大目那厮居然真在孙观手上吃过大亏,光和三年,也就是一年前,朝廷往东莱港向鲜卑慕容部采买马匹,却在青州境内数次遭山匪劫夺,其中一股便是这上柳亭的白大目。

只可惜那白大目点背,偏偏把老窝安在上柳亭附近,当时朝堂震怒,令青州各郡剿匪,这上柳亭便是孙观奉乡游缴之诏,带门客前去剿灭,听说白大目寨子都让孙观点了,那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山坳,三十里外都看得见。

若不是白大目熟悉地形溜的快,恐怕早被秋后问斩了。

王豹活干累了,找了个阴凉地歇息,环顾四周幽幽叹了口气:“哎,也没有个脑子好使的帮我参谋参谋,何安这厮去县里报个信,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吧?”

他从‘鸿门宴’出来就防着对方弹劾他私自募兵,寻思着找个机灵人,去县里呈报招募乡勇的文书,于是就选择了何安。

想到这他脑海中便又闪过这三股势力的情报,孙观这厮这么多的马匹,想来定是趁剿匪之名私扣战马,如果能拿到这厮隐匿军资的把柄,这孙观便不足为虑了。

张家那边,这几日抽空查阅田策,可惜亭舍中的田策只记录简单的亩数,并无变更记录,若是能抓住他强占民田的把柄,就算他哥掌五司刑罚又如何,照样够他喝一壶了。

至于秦家……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咱豹压根没放在眼里。

正思忖间,听得田垄那头传来议论声。

王豹思绪被断,眯眼细看,几个农人围着个衣着褴褛的老者,那老者正拉着个身上带血少年颤颤巍巍向他走来。

于是他起身过去询问,未等他张口,那老者拉着少年扑跪在麦茬上,扯开少年破烂的衣襟,瘦骨嶙峋的胸膛上刻着狰狞的鞭痕:“王君那日说‘凡刻急细民者,当具劾请黥’——”

老者以头抢地,麦茬刺破额角,暗红血线顺着皱纹沟壑蜿蜒而下,“求王君为小人爷孙做主啊!”

王豹急忙俯身搀扶,正如他先前道德绑架阿丑时所指妇孺,这等老弱绝望的眼神,他亦不忍见之,喉头滚动,柔声说道:“老丈何至于此?有何冤屈,但说无妨。”

老者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破旧的竹简,高举过头顶,双手递呈:“回王君,草民王黎,光和二年承假公田十亩,立契纳租从无拖欠。”

他猛地扯开自己衣襟,胸膛上赫然烙着个乌紫的“盗”字——竟是县衙黥刑的残痕:“今岁张氏突称此田系其‘赐田’,反告草民盗耕。”

假民公田制乃东汉特色政策,朝廷将无主荒地、抄没田产等公田,租赁给贫民或流民,既是朝廷调控土地兼并的缓冲手段,也是一种扶贫政策,假字在汉律中便是租赁之意。

赐田与假田,一字之差便是万里之遥,赐便是给予之意,放到现代叫无偿划拨,一个是所有权,一个是经营使用权。

王豹听得一时有些迷糊,但闻张氏二字不由眉头一锁,心中暗忖:这么巧?方才还在想拿张氏占田的把柄,就有人递刀?再者说这租田怎变成赐田,盗耕又从何说起?

疑惑间,王豹打开手中竹简,这是一份借贷契约,契约上写的分明:光和三年正月甲寅,箕乡张圭借予上柳亭亭民王黎黍五石一年,倍称之息,过期不偿每月增息一石,自愿以所耕田十亩抵充,并任从张氏没入田土。

——上面还有知见人:三老、啬夫、里正”的署名!

看完契约后,他吃惊问道:“倍称之息?老丈,如此高借息,你怎敢借?十亩之地便是风调雨顺也最多产二十石,假田田租便去了一半,你们爷孙就算不吃不喝,也难还上这十石的本息。”

老者闻言,浑身一颤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衣角:王君,那年风雪压塌了草屋,天气迟迟不见转暖,小人的孙儿冻得浑身发青,张家的管事就在门口等着,左手提着粮袋,右手捏着竹简,说画了押就给你黍米救急,小人活不下去了,一想是朝廷假田,索性就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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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豹皱眉问道:“老丈不知假田不能押吗?”

老者哭诉:“小人听人说过,但张家的管事说他们要假田何用,只是要个押物而已。”

接着他脱下右足破烂的草鞋,竟然只有三个脚趾和一块豁然的血痂:“上月还不上粮,张家派人来剁了小人两根脚趾头……”

说罢,老者泣不成声。

王豹登时青筋暴起,手中竹简咔咔作响,从牙缝里吐出:“老丈,你先说说租田怎变成的赐田,你这盗田一事,又从何说起?”

老者佝偻的背脊剧烈颤抖起来:“今岁正月,乡中重新度田。三老拿着《田策》说,这十亩地乃是张氏赐田,不仅逼小人交还,还道小人盗田而耕,可小人明明耕的是公家的假田啊!可那假田契约……早因还不起张家的黍米,被他们收走了。”

老者抬手颤抖着指向王豹手中的借贷契约接着说道:“小人将这借贷契约交给三老,说明原委,三老却说这契约只说‘所耕田’,未说明是假田,张家更是矢口否认,说抵押乃是另有其田,小人若还有田,何至于假啊。”

王豹也注意到了契约上的文字游戏,按照律令契约当有田界标注,这契约只写了‘所耕之田’,但是——

他指着契约上的署名说道:“这上面明明有三老署名见证,何时借贷,借贷何田,三老岂能不知?莫非签署契约时,他不在场?”

“小人……小人不识字……但三老确实不在场……”

说罢,老者失色掩涕:“被定下了这盗耕公田之罪,王君,小人——冤啊!今日张家管事上门索粮,小人实在拿不出,他便又要施暴,小人孙儿舍命相护,挨了他们的鞭子,小人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孙儿年幼……三老不听小人之言,小人状告无门,求王君做主!”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面露惧色,更有人偷偷抹泪——都是吃过豪强苦头的佃农,却无一人敢高声言语。

“臧获之徒竟敢殴打庶人、擅动私刑,端是好大的狗胆!”

王豹再也压不住怒火,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和治学的涵养,一脚踹翻田边的水罐,泥水溅了满身,开口就是标准普通话:“的张圭,良心都让狗啃了,我!”

在场众人见亭长突然口吐金石之声,只知亭长怒不可遏,面面相觑。

瞧路人甲的表情大概意思是:这读书人是不是骂人了?

而路人乙则是:不知道啊,估计是吧……

王豹自觉失态,平复完心情后,将老者和少年扶起:“老丈勿忧,你的事,本亭管了!”

随后他转头看向远处,还在田中忙碌的韩飞喝道:“韩飞!速把阿丑、周亢、吕峥召回亭舍议事!”

接着,他向四周围观之人抱拳说道:“诸位乡邻,王老丈之事牵连甚广,还望诸位乡邻莫要声张,待本亭查明原委,集齐作孽者罪证,再去郡中越级弹劾!”

这时旁边青壮义愤填膺道:“王君为我等百姓请命,谁要敢嚼舌,我等掀了他的屋顶!”

众人纷纷应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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