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但生活,尤其是与病魔抗争的生活,容不得人长久地沉浸在悲伤里。
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逼迫着人必须向前。
周爷爷似乎也从医生、护士以及两个少年强装镇定却难掩悲戚的眼神中,猜到了自己的病情。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恐惧和抱怨,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偶尔看着忙前忙后的周景逸,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心疼。
治疗很快开始了。首先是针对骨转移的放疗,旨在缓解疼痛,防止病理性骨折。放疗的过程并不轻松,爷爷常常感到疲惫、恶心,食欲也变得更差。
紧接着是化疗,副作用更加明显,呕吐、脱发、免疫力急剧下降……
周景逸的生活彻底变成了学校、医院、家的三点一线。
不,更准确地说,是学校和医院的两点一线。
家,那个曾经充满温暖的小院,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原本就清瘦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校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眼眶深陷,里面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
他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在学校里,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课,但效果大打折扣。
笔记记得断断续续,偶尔会对着课本发呆,老师提问时,他也需要反应几秒才能回答。
同学们看他状态不对,私下里议论纷纷,但碍于他平时的清冷,也没人敢多问。只有李老师找他谈过一次话,委婉地表示了关心,让他注意身体,有困难可以找老师。
周景逸只是低着头,说了句“谢谢老师,我会调整”,便不再多言。
放学后,他第一时间冲向医院。
陪爷爷做治疗,照顾爷爷的起居,盯着爷爷吃饭——即使爷爷常常吃几口就吐了,他还是会耐心地清理,然后想办法弄些清淡易消化的流食,哄着爷爷再吃一点。
他学会了如何熟练地帮爷爷擦洗身体,如何更换床单,如何观察输液的速度,甚至如何应对爷爷因药物反应而突然的情绪低落。
他做得细致而耐心,仿佛一夜之间被迫长大,将所有的脆弱和恐惧都深深埋藏起来,只在对方面前展现出坚强和镇定。
但祁川墨知道,那坚强不过是脆弱的伪装。
他见过周景逸在深夜的病房走廊里,靠着墙壁无声流泪的样子;见过他在爷爷睡着后,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空洞迷茫的样子;
见过他因为极度疲惫,趴在爷爷病床边不知不觉睡着时,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起的样子。
祁川墨的心,每天都像在油锅里煎。他心疼爷爷,更心疼周景逸。
他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外部事务。联系医生,沟通治疗方案,购买昂贵的进口靶向药虽然他骗周景逸说这些药大部分可以报销,处理医院的各种手续,甚至包括一日三餐。
他不再满足于医院的病号饭,而是每天从家里或者高级餐厅带来精心搭配的营养餐,确保周景逸和爷爷都能吃到有营养的食物。
他也开始学着照顾病人。起初笨手笨脚,喂水会洒,扶人会晃,被护士说过几次。
但他学得很快,态度也极其认真。他会笨拙地给爷爷读报纸,讲一些网上看来的趣闻逗爷爷开心;
会在爷爷放疗后难受时,默默地递上温水和水盆;
会在周景逸累得撑不住时,强行把他按在旁边的空病床上休息,自己则守在爷爷床前。
“你去睡会儿,我来看着。”这成了祁川墨最近说得最多的话之一。
周景逸起初不肯,总是摇头。
“周景逸!”祁川墨有时会忍不住发火,虽然声音压得很低,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要是累垮了,爷爷怎么办?谁来照顾?你让我怎么办?”
周景逸被他吼得愣住,看着他因为熬夜和担忧而泛红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来不及刮的青色胡茬,最终只能妥协,哑声说,
“……那我睡半小时,你记得叫我。”
然而,每次他醒来,往往发现天都快亮了,祁川墨依旧坐在爷爷床边的椅子上,强打着精神,注意着点滴和监护仪的数值。
“你骗我。”周景逸看着他疲惫的侧脸,心里又酸又涩。
祁川墨转过头,扯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
“我看你睡得沉,没忍心叫。没事,我撑得住。”
他怎么可能撑得住?他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何曾吃过这种苦?但他从未抱怨过一句。
因为躺在病床上的是周景逸的爷爷,是给过他家庭温暖的老人;
因为守在旁边的是周景逸,是他……是他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人。
他甚至开始偷偷学习护理知识,上网查资料,向护士请教。
他知道了如何更好地帮爷爷翻身拍背防止褥疮,知道了哪种漱口水能缓解化疗引起的口腔溃疡,知道了哪些食物能升白细胞……
他的变化,周爷爷都看在眼里。老人虽然被病痛折磨,但心里明镜似的。
他看着祁川墨为他忙前忙后,看着他对周景逸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支撑,浑浊的眼睛里常常流露出欣慰和感激。
一次,周景逸被医生叫去办公室商量事情,病房里只剩下祁川墨和周爷爷。
爷爷挂着点滴,精神稍好一些,他看着正在给他削苹果的祁川墨,缓缓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川墨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祁川墨手一顿,连忙摇头:“爷爷,您别这么说,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爷爷笑了笑,笑容有些吃力:“景逸这孩子……命苦。
小时候他爸妈忙,顾不上他,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
他性子闷,什么都藏在心里,苦了自己……”老人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幸好……幸好现在有你在。爷爷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对景逸好。”
祁川墨抬起头,看向爷爷,眼神认真:“爷爷,我会对景逸好的。”这不是承诺,更像是一种宣告。
周爷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那只没打点滴的、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祁川墨的手背:
“好孩子……景逸以后……就拜托你了。”
这句话,重若千钧。祁川墨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一种混合着责任感、酸楚和坚定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紧紧握住爷爷的手,重重点头:“爷爷,您放心。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我会……我会一直陪着他。”
爷爷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担忧似乎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托付和安心。
这时,周景逸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爷爷和祁川墨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对视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信任和温情。
他愣了一下,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暖流。他走到床边,轻声问:“爷爷,你们在聊什么?”
爷爷松开祁川墨的手,慈爱地看着孙子:“没什么,爷爷就是谢谢川墨照顾我们。”
祁川墨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周景逸,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喏,给你爷爷吃的,削了半天。”
周景逸接过苹果,看着祁川墨眼底的疲惫和那故作轻松的表情,又看了看爷爷脸上难得的、发自内心的宽慰笑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低下头,默默地用小勺子将苹果刮成泥,一点一点地喂给爷爷。
窗外,天色渐暗,病房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在此刻,因为爱与责任,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共同面对着命运的严冬。
轮换的陪伴,不仅仅是体力上的分担,更是心灵上的相互支撑。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