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的那番话和那张沉重的复习计划表,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高三(1)班每个学生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课间休息时,往常的嬉笑打闹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刚刚发下来的“未来规划意向表”。
那是一张看似轻飘飘的a4纸,却承载着难以言说的重量。
上面需要填写心仪的大学和专业方向。
“这么快就要定未来了?”祁川墨捏着那张表格,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他习惯性地把表格揉得有些发皱,觉得这薄薄一张纸比他做过的任何物理难题都要棘手。
未来?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过抽象。在此之前,他的人生轨迹似乎早已被家族默认——继承家业,管理公司。
具体学什么,做什么,他从未真正思考过,或者说,是抗拒去思考。
他烦躁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周景逸。周景逸正拿着笔,对着表格出神。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
他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安静,像一尊陷入沉思的雕塑。
祁川墨心里一动,好奇心压过了烦躁。他凑过去,想偷看周景逸写了什么。
没想到周景逸似乎早有防备,在他靠近的瞬间,不动声色地用胳膊挡住了表格。
“小气。”祁川墨嘟囔了一句,悻悻地缩回脖子,心里却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痒得厉害。
他很想知道,周景逸这样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执着于成绩的人,内心究竟藏着怎样的星辰大海。
前排传来何华和池少虞的低声交谈。
“协和医学院,临床医学八年制。”何华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他的笔尖已经在表格上落下了工整的字迹,没有丝毫犹豫。
“哇哦,何大学霸,目标明确啊!”池少虞夸张地赞叹了一声,随即用胳膊肘碰了碰何华,
“那我呢?我考北影,表演系,怎么样?以后我拍电影,找你顾问!”
何华推了推眼镜,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只是淡淡提醒:“北影文化课分数线也不低,你别掉以轻心。”
“知道啦,何老师!”池少虞拉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亲昵的抱怨,随即又凑近何华,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引得何华耳根微红,轻轻推了他一把。
祁川墨看着他们,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那种彼此拥有明确目标、并能为之前行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羡慕?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手里皱巴巴的表格,只觉得那一片空白格外刺眼。
他拿起笔,迟疑着,在“心仪大学”一栏,鬼使神差地写下了“临海大学”。写完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是临海大学?是因为它是本地的重点大学,还是因为……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依旧在沉思的周景逸?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个荒谬的念头。在“专业方向”那里,他更加犹豫了。
金融?管理?这些被家人反复提及的专业让他本能地排斥。
他喜欢什么?他擅长什么?除了打架、玩游戏和……嗯,或许还有一点被周景逸逼出来的、对学习的微弱兴趣之外,他似乎一无是处。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沮丧和心烦意乱。
最后,他自暴自弃般地在专业方向后面,胡乱画了个箭头,写下了“混吃等死算吗?”几个字。
写完后,他把笔一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引来周围几个同学诧异的目光。
他不在乎地嗤笑一声,试图用满不在乎来掩饰内心的空洞和迷茫。
然而,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周景逸。
周景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和情绪波动。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眼前,并非空白的表格,而是交织的画面。
一边是父母生前严厉的面孔,他们无数次强调“只有考上最好的大学,学最实用的专业,才有出路”、“画画能当饭吃吗?”
那些话语像沉重的枷锁,即使他们已不在人世,依旧牢牢地禁锢着他。他曾一度放弃画笔,拼命学习,试图用优异的成绩来填补失去他们的空洞,来回应他们曾经的期望。
“临床医学”、“金融管理”、“计算机科学”……这些听起来光鲜亮丽的专业名称在他脑海中盘旋,代表着一条稳定、可见、符合世俗期望的道路。
另一边,是爷爷温暖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小时候画的向日葵,是老人带着骄傲向邻居炫耀“我家景逸画得多好”时脸上的光彩,是爷爷坚定地说:
“景逸,别活在你爸妈的期望里……跟着你自己的心走,爷爷只希望你开心……”
还有,画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色彩在调色盘上交融的奇妙,以及当他沉浸其中时,那种忘记一切烦恼、内心无比平静充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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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力量在他心中剧烈地拉扯着,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梦想与现实,自我期望与家庭烙印,像两股相反的漩涡,要将他撕裂。
他迟迟无法落笔。
祁川墨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周景逸的不对劲。那不像是简单的犹豫,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挣扎。
他心里那点因为自身迷茫而产生的烦躁渐渐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
他不再吵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周景逸。
他甚至能感觉到周景逸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低气压和痛苦。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连自己的未来都一团糟,有什么资格去开导别人?
最终,周景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抬起笔,在“心仪大学”一栏,缓缓写下了“临海大学”四个字。字迹依旧清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祁川墨看着那四个字,心脏猛地一跳。和他写的一样……是巧合吗?
然而,在“专业方向”那里,周景逸的笔尖悬停了很久,久到祁川墨以为他不会写了的时候,他才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未定”。
写完这两个字,他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轻轻放下了笔,目光投向窗外湛蓝高远的天空,眼神空旷而迷茫。
祁川墨看着那“未定”两个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了,周景逸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不比他少的困惑和挣扎。
他甚至觉得,周景逸的“未定”,比他那句玩笑的“混吃等死”,要沉重得多。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上课铃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老师开始收表格了。
祁川墨手忙脚乱地把那张被他揉皱的表格展平,在看到自己写的“混吃等死”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迅速用笔胡乱涂掉,改成了“商科类”,然后匆匆交了上去。
周景逸也交上了他的表格。“临海大学”和“未定”并排列在那里,像一道无解的谜题。
李老师收到他们的表格时,目光在周景逸的“未定”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祁川墨那涂改过的“商科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节课讲的是数学,函数与导数。老师讲得很快,板书密密麻麻。
祁川墨努力集中精神,却还是忍不住分心去看旁边的周景逸。
周景逸听课的样子极其认真,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地跟着老师的粉笔移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仿佛刚才那个在表格前挣扎迷茫的人,只是祁川墨的错觉。
但祁川墨知道,那不是错觉。周景逸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只在无人的角落,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片刻的脆弱。
他看着周景逸清瘦的侧影,看着他在笔记本上留下的工整字迹,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清晰而坚定——
不管周景逸的未来选择什么方向,他祁川墨,都想在旁边。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热,之前所有的迷茫和烦躁,似乎都找到了一个模糊的落脚点。
他拿起笔,第一次,不是为了应付,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开始听讲,开始记录。
未来还很远,路也看不清。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找到了一个想要并肩同行的人。这许,就是他规划未来的,第一个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