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脚步日益临近,连空气都仿佛被压缩,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教室里的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不断变小,像无声的警钟,催促着学子们奋笔疾书,做最后的冲刺。
然而,在这片被复习资料淹没的战场上,却发生了一件让周景逸感到意外的事情。
那是一个午休时间。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午睡,以储备下午鏖战的精力。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响起的蝉鸣。
周景逸没有睡,他正对着一道化学平衡的难题凝神思考,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最普通不过的、笔杆已经有些磨损的自动铅笔。
祁川墨不在座位上,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周景逸并没有在意,他已经习惯了同桌的神出鬼没。
就在他刚刚理清思路,准备在草稿纸上写下关键方程式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祁川墨的身影从后门溜了进来。
他动作有些鬼鬼祟祟,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发现大部分同学都在睡觉,老师也不在,这才松了口气般,几步蹿回自己的座位。
周景逸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自己的题目。但他能感觉到,祁川墨坐下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倒头就睡,而是似乎在……捣鼓着什么?
一阵轻微的、塑料包装摩擦的窸窣声传来。
周景逸笔下未停,心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祁川墨很少会在午休时间弄出动静。
过了一会儿,那窸窣声停止了。周景逸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轻轻地、带着点迟疑地,塞进了他敞开的桌肚里,靠近他身体的一侧。
他写字的手,终于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旁边的祁川墨。
祁川墨正假装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紧绷的侧脸轮廓和微微发红的耳根,手指还有些不自在地在桌面上敲打着。
周景逸的视线,移向自己的桌肚。在那堆摆放整齐的课本和试卷旁边,多了一个长方形的、包装十分精美的硬纸盒。
纸盒是深蓝色的,上面没有任何logo,但质感极好,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感。
这不是他的东西。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盒子,又看了一眼浑身都散发着“不关我事”、“不是我放的”气息,但演技拙劣得一眼就能看穿的祁川墨。
心中那丝疑惑,逐渐变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
他伸出手,将那个盒子拿了出来。盒子有些分量。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动手,拆开了外面那层包装纸。
当盒盖被掀开的那一刻,周景逸呼吸一滞,整个人都愣住了。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套画笔。不是他平时用的那种普通学生级的水粉笔或素描笔,而是一套……他只在画材店的玻璃柜台里,或者专业美术杂志上看到过的、某个顶级品牌的专业级貂毛水彩笔和高级油画笔。
笔杆是温润的木质,打磨得极其光滑,笔锋饱满,毛质细腻,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泛着柔和而矜贵的光泽。
周景逸对画具是了解的,或者说,他曾经非常了解。在父母离世前,在他还能自由追逐那个色彩斑斓的梦想时,他曾无比渴望能拥有一套这样的画笔。
他知道这一套的价值,几乎相当于爷爷好几个月的退休金。
他拿着盒子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祁川墨,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无措。
祁川墨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猛地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脸更红了,眼神闪烁,带着一种被戳穿的狼狈和强装出来的镇定。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像是卡住了壳,最后,他像是自暴自弃般,从作业本上撕下一角,飞快地写下几个字,揉成一团,近乎粗鲁地塞到周景逸手里,然后立刻扭回头,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臂弯里,彻底装死。
周景逸展开那个小纸团。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用力,几乎要穿透纸背,充分体现了书写者内心的混乱和别扭。
「月考进步的谢礼。不许退。」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这八个字,和一个几乎算得上是威胁的感叹号。
周景逸看着这张纸条,又低头看着怀里那套昂贵得烫手的画笔,心情复杂得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谢礼?为了哪次月考?他根本不记得祁川墨所谓的“进步”具体是哪一次。而且,这谢礼……太贵重了。
贵重到超出了他们之间这种模糊不清、尚未定义的关系所能承载的范畴。
他为什么要送这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那些尘封的画稿?还是因为那次一起去画展,自己无意中在某幅画前多停留了片刻?或者,仅仅是……他想送?
“不许退。”这三个字,带着祁川墨式的蛮横和不容拒绝。
周景逸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光滑的笔杆,感受着木质温润的触感和笔毛极致的柔软。
内心深处,某个被刻意遗忘、尘封已久的角落,似乎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带着酸涩的悸动。
那是对于绘画,对于色彩,对于曾经那个梦想的……本能渴望。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专业的画具了。
父母离世后,那些明亮的色彩仿佛也随着他们一起消失,他的世界只剩下黑白灰,只剩下必须用优异成绩来证明的、沉重的未来。
爷爷虽然支持他,但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仅能支撑他使用最普通的画材。他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并将那个梦想深深地埋藏起来。
可是,此刻,这套突然出现的、代表着专业和顶级的画笔,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心上那把沉重的锁。
他能收下吗?以什么名义?同桌?一个他曾经极度厌恶、现在关系却变得微妙的人?还是……朋友?这个词汇划过脑海,让周景逸感到一阵陌生的悸动和……惶恐。
他看着那个把脑袋埋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切的祁川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道谢,也没有拒绝。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张纸条抚平,夹进了自己常用的物理书里,然后,将那个装着画笔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自己的书包最底层,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整个下午,两人之间都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沉默。
周景逸依旧在看书、做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远不如平时集中。
而祁川墨,则始终保持着脸朝下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祁川墨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一样,猛地弹起来,抓起书包就往外冲,速度快得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周景逸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摸了摸书包里那个硬硬的盒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这份突如其来的、昂贵的礼物,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入了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激起的,不仅仅是涟漪,更是汹涌的暗流。
它代表着什么?是善意?是试探?还是……别的,他尚且无法理解,也不敢去深究的东西?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套画笔,他终究……没有退回去。
有些界限,一旦被跨越,就再也无法回到原点。这份沉默收下的礼物,如同一个无声的契约,将两个人的命运,更加紧密地、也更加复杂地,捆绑在了一起。
前路是迷雾,还是微光?周景逸第一次,对自己固守的世界,产生了一丝不确定。